1916年8月19日,22歲的葉圣陶與23歲的胡墨林結(jié)婚,這樁姻緣,葉圣陶在日后的《過去隨談》中說:在無意中中了個頭彩。
把結(jié)婚比作買彩票,這種感受是前后的強烈反差帶來的。
且看1912年4月18日二人訂婚時,葉圣陶在日記里只掛了一筆:“又:今日為余定婚之期。坤宅為浙江胡氏,由頡剛、伯祥、彥龍、烈裔(張昌熙)等作伐者。”本是人生大事,卻一個“又”字一筆帶過,沒有描述,也沒有細節(jié)。葉圣陶的輕描淡寫還表現(xiàn)在男女雙方通過媒人交換的照片,葉圣陶的照片是穿長衫的半身照,斜簽著身子,面容清瘦,好像胡子茬沒刮干凈,短發(fā)也亂蓬蓬的,不免顯得有些蒼老。葉圣陶是1894年生人,那時才是十八歲的翩翩少年,葉至善在《我的母親》稿中寫道:“就禮貌說,拍照之前也該修飾修飾呀!”
結(jié)婚之后,情形就完全不同了。葉圣陶的日記里開始常常出現(xiàn)妻子的名字:“墨不在家,便覺異樣”,“墨不在家,余則寂然無聊。”他這樣寫:“我與妻結(jié)婚是由人家做媒的,結(jié)婚以前沒有會過面,也不曾通過信。結(jié)婚以后兩情頗投合,那時大家當(dāng)教員,分散在兩地,一來一往的信在半途中碰頭,寫信等信成為盤踞心窩的兩件頭等大事。到現(xiàn)在十四年了,依然很愛好。對方怎樣的好是彼此都說不出的,只覺很合適,更合適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過去隨談》)
“更合適的情形不能想象,如是而已。”原本是全憑父母做主,婚后卻發(fā)現(xiàn)夫妻非常契合。這在無媒不成婚的年代,概率確實相當(dāng)于“中了頭彩”。
關(guān)于葉圣陶和胡墨林的媒人,倒有兩個版本的故事。葉圣陶和顧頡剛、王彥龍、王伯祥是蘇州公立第一中學(xué)堂的同窗好友,那時候他們就在一起從事文藝活動,兩個版本的故事分別來自顧頡剛和葉圣陶自己的記載。
據(jù)顧頡剛在《記三十年前與圣陶交誼》中記載,王彥龍結(jié)婚,胡錚子女士(胡墨林的二姑母)也參加了婚禮,看到葉圣陶作、顧頡剛書寫的《賀新郎》詞以及顧頡剛集宋明人長短句、葉圣陶小篆書寫的對聯(lián)非常欣賞,就向王伯祥打聽顧頡剛、葉圣陶結(jié)婚沒有,王伯祥答葉圣陶尚未結(jié)婚,于是胡錚子請王伯祥作媒,將她哥哥的女兒胡墨林許配給葉圣陶。
葉圣陶在給王伯祥之子王湜華《甪直閑吟圖》作長題時所記則為,王伯祥與計碩民(胡墨林的三姑父)相識,常一起喝茶聊天,葉圣陶也有時同坐。計碩民對葉圣陶很是贊許,回家與妻姐等談及,都很滿意,于是請王伯祥到葉家進媒妁之言。兩家議定,雙方交換庚帖、照片等,都由王伯祥傳送。葉圣陶自述,如果不是王伯祥認識計碩民,葉家必議婚別家,因了這層緣由,才有了這段姻緣。
兩個故事雖有出入,但基本可以互為補充,女方由姑母姑父做主,男方由父母做主,這段婚姻就成了。胡墨林的二姑母是新式女性。她嫁過人,但丈夫瘋癲癲的,沒法相處,就跑回家,而且一個人去日本留學(xué)。二姑母從日本回來后,一直在女學(xué)校教國文。葉圣陶在給顧頡剛的信中曾說起過,蘇州的女詩人中,只她的幾首還像樣。“錚子”的名字,很可能是她留日時自己取的。按蘇州習(xí)俗,葉至善該喚她“婆婆”,她卻定要喚“公公”。在稱謂上,也非得跟男子平起平坐不可。胡墨林母親早逝,后母逼迫裹腳,姑母扯了她的裹腳布,將她視為己出。三姑夫計碩民雖是寒士,據(jù)葉至善的回憶里說,家里地?zé)o一垅,瓦無一片,還沒有一個旁人,但也是蘇州大才子。在他們的影響下,胡墨林出落成學(xué)識性情俱佳的蘇州閨秀。
葉圣陶和胡墨林的結(jié)合雖然是媒妁之言,但雙方共同的學(xué)識、思想、對于教育的熱衷、新的社會思潮的追求、待人處事、飲食起居的習(xí)慣都能夠日漸契合和相融,這成為他們能夠相處相攜相依的深厚基礎(chǔ)。他們穩(wěn)定平和、寧靜自然,成為難得的美滿夫妻搭檔。讓人惋惜的是,1957年3月2日,胡墨林病逝,葉圣陶用回憶和抄讀詩詞的方式來“排遣哀愁”。他抄讀的詩詞中有梅圣俞悼念亡妻謝氏的《悼亡三首》,其第三首中寫道:“見盡人間婦,無如美且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