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0年以后
很久沒有提起這個柔軟的話題
因為在那個春天
母親永遠地離開了我
母親和爸爸是同年而生，生日在冬月，屬馬
母親年輕時是齊耳短發，我很小的時候見過一眼父母的結婚照
黑白色的小方紙片鑲嵌在紅色的本子里
母親臉上泛著幸福的笑容
母親30歲生下我
在生下我之前生育了三男一女
最后只留下了姐姐和我
其他的哥哥都在襁褓或者幼時因外界因素夭折
聽我奶奶講起
最大的哥哥都三歲了
還是沒能留得住
母親在那些年因為孩子相繼夭折
抑郁傷心過度
患了精神病
這個病折磨了母親和爸爸很多年
聽奶奶經常講起
母親患病時會在家里瘋叫，亂跑
家里人完全控制不住
爸爸那時白天做活還要擔心家里的母親
白天母親在家里呆坐，晚上爸爸會陪著她早院子里走走
聽奶奶描述過
有一次夜里外面有聲音
母親從睡夢中驚醒
用盡全身力氣打開家里的木門就往樹上竄
爬了老高，高聲呼喊
家里的所有人都被母親吵醒
那一晚是驚心動魄又驚恐的
母親的病斷斷續續，時好時壞
那時家里條件不好，爸爸為了給母親治病
帶她看過方圓幾十里的所有醫生
也用盡所有親朋好友告知的土方法
病癥都沒有完全根治
在不斷尋醫的路途上
爸爸在家里的院子邊種了很多的中草藥
這些草藥我上了初中，很多都還在
都說心病還須心藥治
母親愛子心切
后面就有了我
我是母親這輩子最后一個生育的孩子
也是陪伴時間她最長的孩子
除了最后一次母親病發離世
我對母親的所有記憶
從來沒有奶奶他們描述的瘋瘋癲癲
在我這里，母親是能干，勤勞，能說會道和寵愛
最起初對母親的記憶
是小時媽媽總是因為尿床用鞭子抽我
鞭子落在身上生疼，屁股起一條條的印記
母親會給我輔導作業，會一筆一劃教我寫名字
會給我拌醬油飯，會大冬天一個人天沒亮送我去幼兒園
會給我織毛線鞋，雖然不好看
會給我削鉛筆，會給我扎辮子
會給我買好看的頭花，會晚上抱著我睡覺
母親是一個沒有太多文化卻做了很多年老板娘的女強人
一年級到五年級
家里從村里搬到了街上
爸爸做生意，給母親盤了個店鋪賣百貨
所有進貨，賣貨，標記，稱量，記賬一應事物，全是母親一人打理
我幼時和母親去鎮上的大超市進過幾次貨
母親會因為幾毛錢的利潤去貨比好幾家
也會在各種老板的話語之間周旋出老板的最低價
我那時在旁邊吃著零嘴等著母親
從來沒有想過其他東西
母親有很多個記賬本
大的，小的，紅色的，藍色的
全都扔在貨物架的收錢箱里
有記賒賬的，進貨的，爸爸賣肉的
她從來不做標記，只要有人要看賬本，她一拿一個準
那時家里的收錢箱里除了100和50的人民幣是母親單獨收起來的
其余小額的錢都在箱子里
姐姐比我大六歲
青春期愛攀比
天天去錢箱子里拿錢出去買周杰倫的磁帶
還用小錢收買我讓我不要揭發她
我和姐姐之間因為年齡差距
沒有過多推心置腹的溝通
她欺負我，我就經常給我母親告狀
母親又管不住她，只是讓爸爸狠狠批她幾句就算了
母親喜歡學做東西，手工類的特別喜歡
學我大姑鉤毛線鞋，學我舅媽打毛線衣，學街上鄰居做涼粉，學鎮上時興的裁縫款式做褲子
雖然母親做的都不是特別精巧，但是她一定會學著做一樣給我
我穿過她做的每一件處女座作品，那時不懂，總會碎碎念母親做的不好看
到現在，所有的物件都成了記憶里不可再得的珍藏品
母親只有舅舅一個親弟弟
小時我們過年過節，是一定會大包小包地一家四口到外公家里的去探望的
一去最少是兩天，會在外公家里睡一晚
那時很不喜歡去舅舅家里，因為只有表哥一個人
他是男孩比較調皮，不同我玩
母親每次去，姐姐可以不去，我是一定要去的
去了也沒什么好玩的，就帶著我這家串門那家嘮嗑
那些都是母親做女兒時所有的一切，那時太小，從來沒有用心去喜歡過
上五年級時，因為爸爸生意場上的緣故
家里欠了親朋好友好幾萬
沒了辦法，爸爸帶著我們一家四口，還有我三爸，一起去了湖北打工
那時我10歲，走的當晚是六一兒童節
我在學校表演完節目回家，母親就催著讓我收拾東西
那時又不知道家里為什么要急急忙忙收拾東西
當晚是深夜離開的，家里所有東西都沒收拾，讓四媽他們善后了
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是我二叔開著面包車把我們送走的
現在一想，那個夜晚，母親和爸爸的心理狀態肯定是焦灼和緊張
我們是坐火車去的湖北
我也是第一次在火車上接觸到洽洽香瓜子
姐姐教我還可以刮開銀色的位置看有沒有中獎
第一次吃草莓也是在那次的火車上
我是以一個完全暈車的狀態在母親的懷抱中睡到武漢的
是大姑一家人在車站接了我們
坐了面包車，搖搖晃晃到的住處
我對湖北的第一印象就是公交車的學生一大早端著一碗熱干面
還有路邊冒著熱氣的鹵水煮雞蛋
六月到九月
我們在湖北這個大熱爐里度過了一個夏天
母親和爸爸到了那邊后在石場搬石頭
記憶中是一個月工資4500
大日頭下把山上開采出來的石頭搬到車上
一車又一車，一天又一天
那時我們和大姑一家住一起
住在一條很長很長的小河溝旁邊
母親工作閑暇時還和其他的嬸嬸下河撿河螺，學了味道做給我們一家吃
還會去學著當地人去田里采蓮蓬
我們住處對面大概300米有一片特別大的西瓜地
每天下午下了班
母親都會讓我帶著麻袋
去那兒買西瓜，然后讓爸爸扛回來
西瓜是兒時夏天最常見的水果
后來我們又去了湖南，我在湖南臨湘的路口鎮上了兩年學
我們一家在湖南去投奔了三姑
她們一家在湖南也是做同樣的工作
那時我們住在湖南那個老板的小院里，兩間屋子，一個很大的院子
母親那時又學做了腌魚，曬紅薯
那時院子里有一井
每次母親出門都要給我交代，不能去那兒玩耍
我們在湖南住過兩個地方
另一個住處是因為新開的石場
我們又去了一個兩層樓的地方住
在那兒爸爸給我們家里添置了一臺彩色電視
也是在那個兩層樓的房子里
媽媽知道我第一次的生理期
指導我該用什么衛生棉穿什么衣服
那時我12歲，六年級的下學期
2008年的春天，全國各地冰災
湖南也是一樣
那時坐公交車去上學
因為冰災，路面道路全部封住
每天很早母親就要起來給我做飯
吃完爸爸步行送我去學校上課
爸爸再自己走回來上班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大概一個月
學校通知提前放假了
放假后的母親，才能在白雪皚皚的春天睡得一個好覺
在湖南的兩年時間過的很快
一轉眼我就躥了個個頭
比母親整整高了一個頭
母親在湖南喜歡穿那種冰絲的闊腿褲子
干得快穿的也很舒服
每次去臨湘市中心的百貨商場
她都買好幾條，屯著穿
現在我每回在商店里看到那種褲子
我還是會想起母親穿上它們的模樣
在湖南路口鎮小學上學的那兩年
我很爭氣
每學期期末都能拿著獎狀回家
母親都會把我的獎狀貼在家里的墻上
用透明膠粘得牢牢的
有親戚朋友去家里
每次我被夸贊母親都笑得很開心
記得那時我每天都有五元的零用錢
午飯在學校吃，五元就是路費和早餐
我早餐吃的都很簡單，一個包子
剩下的錢我就攢起來
每周周五都要去學校旁邊的圖書市場買課外書
格林童話，寓言故事，就是我寫文最開始接觸的文字啟蒙
每次我買的書放家里
母親看到都會叮囑我好好收好，還讓我買了書殼包起來
因為小升初在外地不能上學
2008年的8月
我隨三姑回家探親坐大巴從湖南回來上學
母親帶我去臨湘的百貨商場買了好幾身新的衣服，怕她不在身邊，我不會買衣服
因為是夏天
買的大部分都是短袖
第一次離開父母獨自一個人
母親還給我買了人生第一步手機
摩托羅拉的紫色直板按鍵手機
里面的動漫少女系app陪伴了我一年
后來這部手機丟失于2009年的秋天
2009年8月
因為姐姐要出嫁
母親和爸爸從湖南回來給她籌備婚事
母親第一個女兒出嫁
心里是不舍
當時姐姐才19歲
當時父母是不同意的
姐姐執拗
在雙方家長的面談下
最后還是同意了
母親給姐姐籌備婚禮所需要的一切雜物
花費了母親整整一周的時間
從家具到被套，從摩托車到紅包
沒有一樣是落下的
這是母親離開前做的最后一件大事
2010年，春
春節后不久
母親不知因為什么事情
就開始心情抑郁了
真的沒有任何征兆
節后有一天下雨
爸爸從外面回來說起
那兩天家里酒席多
我爸去我姨太的葬禮抬棺時因為下雨打滑
用孝布接了一下要滑落的木杠
家里人說是因為我姨太走的不安生
所以要帶走一個人
我當時很信
可是那里有什么科學依據
母親走的前幾天
是正月里
天氣很好
她喜歡打麻將
還坐在在院子里曬太陽等著有人去陪她打麻將
家里人就開個玩笑說她是個賭鬼
她就生氣了
拿著自己的身份證就往街上走
說要出去打工
那天她真去了
攔都攔不住她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奶奶口中犯病時母親的的狀態
臉上的喜怒無常和隨時病癥襲來的無助
和我平日里精干又慈愛的母親完全不是一個人
那幾日爸爸是不敢出遠門的
我奶奶也叮囑我不要說過激的話做過激的事情惹母親不開心
從過年到母親病倒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母親已經開始吃藥了
爸爸買了很多安神補腦液和營養品
夜間要起來熱溫水給母親吃藥
后來街上的醫生會偶爾來家里看看母親的狀況
最后最嚴重的一次
舅舅到家里來
和爸爸商量把母親送到遵義的精神病醫院治療
那時我聽到這幾個字
牙齒和心臟都開始打顫
好好的一個人
一個月就變成這樣
我當時真的不能理解
母親走的前一晚
折騰到凌晨
我最后出門上學前還給她喂了一只安神補腦液和一口熱水
我不知道
那是我最后一眼見到熱氣騰騰的母親
我上午上課到一半
那天是語文課
在講解林海音的《爸爸的花兒落了》
三爸去敲我教室的后門
示意老師讓我出去
走到三爸身邊
聽到媽媽即將離去的噩耗
我心里一落，眼淚和嚎哭聲就止不住了
和堂妹坐上三爸的摩托車
飛奔家的方向而去
我見到母親的時候
身體已經漸漸僵硬了
鼻息也沒有了呼吸
我跪在床頭前
大聲痛苦地叫著“媽媽，媽媽，媽......”
她再也聽不見了
眼淚和叫喊聲是我送她的最后一程
我也再沒有媽媽了
到現在，我任然記得她癱軟在枕頭上時眼角的余淚
很累很累很難熬的面容
母親安葬的那天凌晨
三月的飛雪照亮了凌晨五點的天空
透亮的白雪染白了母親上山的路
在一串串鞭炮聲和一重一輕的鑼鼓聲里
我叫喊媽媽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洪亮
所有酒席離別儀式之后
剩下的就是爸爸假裝忙亂的身影和我無光的眼神
母親離開了大概一個月左右
家里的狗就在母親墳前亂叫
在家里的二娘還前去看了一下
說會不會是死后復生
去看的路上因為走的太急
二娘還因此摔了膝蓋
回來二娘給我們說起這事
可能是狗在追春天里滿山亂跑的兔子
二娘自己多想了
當時我信了
我多想是二娘的那種說法
在我心里
我從不覺得母親離開了我
也是在母親離開后的一周內
我夢見了她
她托夢給我說把她的手機給她
她都沒有電話用
她走后
她的手機就一直在我兜里
里面有很多我們之前的通話記錄
后來不久
那個手機就莫名其妙壞了
開機都不行了
我感覺一切都好神奇
一切沒有科學依據的事情都發生在我身邊
時間慢慢流逝
母親離開我的時候我不到14歲
11年的時間
媽媽這個親昵的詞語我再也沒有叫過
她變成了一張黑白照片
想她的時候
母親會出現在我的夢里
夢里的母親每次都是在病痛里
我每每從夢里醒來都是伴隨一身汗和不盡的喊叫
好幾次都嚇醒了和我一起入眠的家人
青春期沒有母親的陪伴
因為情緒的難以排解和爸爸冷戰過一次
青春期爸爸又當爹又當媽
大部分時間都在外奔波
但是只要有空還是會陪著我
可能是因為我天生隨爸爸
我沒有因為母親的離開而陷入郁郁寡歡
骨子里的倔強和堅毅讓我漸漸走出了那種孤苦的心理活動
明朗和積極在我的笑容里逐漸增加
偶爾一個人的時候
我還是會想
如果母親沒有離開
或許內心會住更多的陽光
11年了
不斷成長和見世面的路上
我已經從14歲的女孩變成立21世紀獨立又果敢的女性
沒有母親陪伴的這些年
經常性地會想到母親嬌小的身軀和慈愛的面孔
她并沒有離開我
她存在我的心里，記憶里，夢里，和年年歲歲的祝福里
這些文字是我對母親這短暫一生只言片語的記錄
母親這個詞匯的包含了太多人世間的真諦
是愛與無私最好的誓詞
謝謝母親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
讓我看到了高山湖海，樹木灌叢，聽聞了鳥語花香，雨露滴響
感受了酸甜苦辣，體會了人間百態，欣賞了萬事萬物的五彩紛繁
母親永遠都存在我深深的腦海里
以后我有了我自己的兒女
我會把關于外婆的故事都說給她聽
她的外婆也有一個澎湖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