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衢有“五人詩”,蓋凡人、小荒、半夜閑、養安、阿劍,江湖人稱“凡荒閑養劍”者,其實是個笑話。
某年月日,恰逢霜降,幾個寫字的人聚酒。席間好玩者說,不如我們寫節氣同題詩吧。不想笑話成真,從此像老風濕癥患者,逢節氣必發作一番,頗積累了一點文字,對外則號稱“五人詩”。
詩大多不佳,畢竟三衢本就是個盆地,難免有坐井觀天之嫌。何況以常理論,凡是拉幫結派、呼朋喚友的,一定不是絕頂高手,比如江南七怪、全真七子、桃谷六仙之流。高手們都像巴菲特,遠離華爾街,獨居奧馬哈小鎮?;蛘呦穸±谠跒蹑偨M織的互聯網大咖飯局,偏馬云獨自離開去吃碗面,潛臺詞是——“你們自個玩去吧”。
五人者,大都半路出家。小荒先前是專業詩人,當過國家級詩刊編輯,素有文藝范,隔幾日留胡須或小辮,反復倒騰,窺鏡自憐;其詩極瘦,人卻混得一肚子好下水;浪蕩半生,惟獨放不下小兒,每日廝混,必于九點準時回家侍寢。養安是知名作家,90年代以先鋒小說出道,近年來頗效力于政府文化工程,業余時間專攻野史,亂燉先鋒小說、地方志和野狐禪于一鍋,贏得江湖薄悻名,甚至被某地鄉黨以為信史,悲夫!他說自己好好一小說家,總被逼著寫詩,其實自個寫得暗爽。半夜閑或許家學太深,偏就反著來,標榜自己的不羈,寫著寫著卻認真起來,對魏晉風度及文章與酒及藥都如此。五人詩中若有小情緒,必是凡人老哥出馬,三杯兩語,春風桃李;老哥年輕時曾情書百篇,抱得美人歸,幾十年舉案齊眉;如今江湖事了,情懷滿滿,寫詩著文倒比年輕時更見激情。阿劍心念著三立,其實百無一用,只好躲在五人群里抱團取暖。
五人都有本職,安身立命,道義所在。偶爾寫詩,也是心底一點不滅的微暗之火。詩歌本小道,日漸式微,靠微信、論壇等新媒體借尸還魂,維持著虛假的熱鬧,仍不免自娛自樂之嫌。五人詩就詩藝而言,并無可稱道,唯獨他們都極認真。我每每讀他們的詩,都感慨世事無常,法門萬千,五人不去炒股炒房、鉆營謀利,卻糾結于文字的分行與押韻,關心著節氣與草木,沉吟著人性與情懷,多少有點像揮舞著長矛沖向風車的堂吉訶德,像追日的夸父和填海的精衛,執著于世人無所謂處,難免傻氣,但至少都不壞。
三衢某雜志主編王總,欲輯五人詩若干,囑余為文,故記下這些。忽想起那日回蘭溪游埠,始知以詩僧著稱的貫休便是本地土著。向來極愛他那兩句: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老貫休又說:“他日再相逢,清風動天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