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的出行,是為了到達。白天不懂夜的黑,是的,生命中,更可貴的是那些活得有趣的人,他們的出行,是為了走過。
李白是這樣。
李白的一生是在漫游中度過的,他更像是一位流浪者,四海為家。在他四十歲之前,已經先后漫游了中國近十個省,這無盡的漫游,除了求道訪仙的樂趣所在,更多的是,漫游帶給他無盡的邂逅,邂逅故知,邂逅新交,邂逅美景,邂逅人事。這生命中無處不在的邂逅,在生活的邊緣游走,遠離故土,遠離家鄉,告別妻兒,告別凡事,陌生的出發,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承載著無盡的生命之樂。
在這一點上,李白是孤獨的,但是他擁有世人無法達到的純凈。
《獨坐敬亭山》
眾鳥高飛盡,孤云獨去閑。
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李白渴望憑借才華輔佐社稷,他仰慕八十歲在渭水邊上遇到文王、九十歲封為齊侯最終建立不朽功業的呂望,仰慕舉于版筑之間的傅說,盡管這些傳奇色彩的人物所處的環境早已遠去,但是李白無論走多遠,仍在堅守著這浪漫主義的情懷。
在這一點上,李白的才情,更像是一個倔強而天真的孩童。
一個對現實充滿著感動從而活得浪漫飄逸的人,如何寫不出神來、氣來、情來的詩歌?
《渡荊門送別》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云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李白四十一歲終于得到唐玄宗的重用,但是這種重用,只是御用文人的閑用,玄宗更需要一位像金絲雀般高歌吟唱的文人。李白的才情、抱負、建功立業之心,如何能在這御籠中束縛?
《行路難》
金尊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
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暗天。
閑來垂釣坐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
多岐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44歲,唐玄宗天寶三載(744年),李白在長安,官場失意之時,寫下了著名的《月下獨酌》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
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醒時同交歡,醉后各分散。
永結無情游,相期邈云漢。
朝中志不同的權臣,進讒言的小人,無法讓李白在長安城中再做停留,盡管他曾為楊氏寫下《清平調》,仍帶著無限失落走出了長安城。
《清平調·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這首贊美楊氏的詩歌,不露雕琢,自然婉轉。但是,被孟浩然稱為“謫仙人”的李白,不愿意如此御用地去寫,他的抱負遠在文人之外。
李白又開始了漫游,他心中充滿無限的惆悵與失落,但是,他孤傲的人格不允許他做任何悲聲。即便無人識得他的一腔才華,他也在酒中一笑,豪情放歌。
《將進酒》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將進酒,杯莫停。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醒。
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
主人何為言少錢,徑須沽取對君酌。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從長安城離開,李白又先后漫游中國十個省,長年的漫游,是對歷史人物、戰火硝煙、村落古寨、風俗人情、亙古變遷的尋訪,在這無盡的漫游中,李白的人格與靈魂無疑是一次次接受洗禮,這種邂逅,是對浪漫主義的最高致敬。
魯迅說“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同懷視之。”
公元744年,李白遇到了杜甫,文學史上最奇特的相遇是真的,詩仙遇到詩圣,在歷史上確實發生了。從杜甫《飲中八仙歌》的四句中可見二人確為知己。
李白斗酒詩百篇,
長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來不上船,
自稱臣是酒中仙。
李白的灑脫與不羈,杜甫詩了解并深刻理解的,杜甫對李白的推崇,從他描寫李白的“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中即可見。知己之間,必是惺惺相惜。
余秋雨在《當李白遇見杜甫》一文中寫道:
“世間很多最珍貴的友情都是這樣,看起來親密得天老地荒、??菔癄€了,細細一問卻很少見面。相反,半輩子坐在一個辦公室面對面的,很可能尚未踏進友誼的最外層門檻。
就在李白、杜甫別離的整整十年之后,安史之亂爆發。那時,李白已經五十四歲,杜甫四十三歲。他們和唐代,都青春不再。”
安史之亂爆發之時,李白已然五十五歲,他懷著報國安民的熱情加入到了永王李璘幕府。
然而,肅宗與永王之間矛盾李白未能看透 ,當永王兵敗被殺,李白也以“從逆罪”被抓進大牢,第二年長流夜郎(今貴州省桐梓一帶)。乾元二年春,李白行至三峽遇赦,驚喜交加,喜悅暢快地寫下了著名的《早發白帝城》
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李白的浪漫不羈當在盛世,亂世中的浪漫必定成為戰火硝煙的陪葬。
上元二年,李白61歲,聽到李光弼率大軍征討史朝義的消息,還曾請纓從軍,半道因病而還。寶應元年(762),李白到當涂投靠族叔李陽冰,十一月病逝,享年62歲。
李白活著,總是不如意的,他顛沛流離的干謁和尋訪,漂泊四方的吟唱與感懷,李白一定常念著生不逢時,但是,李白不知的是,他浪漫不羈,灑脫奔放的性格,正是多人文人所奢望的自由。
誰能舍下凡塵,像李白一樣說走就走。
我多么渴望,在無盡的行走中,在不念過去的灑脫中,穿靈魂的圣衣,唱生命的梵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