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豬老九告訴我他想飛的時候,我對此嗤之以鼻,“你是一只豬,你知道嗎?而且是一只普通的豬 ,不是修煉了多少年的豬精,當然更不是招女人愛的豬八戒。”
我也是一只豬。跟他說完這些我就去睡了。身為一只注定要被肢解再經歷油煎火燒等各種酷刑再端上餐桌的豬,我寧愿吃了睡睡了吃,絕不去想將來的事,也絕不做一些可怕的夢。比如,要去遠方看看。比如,想飛。比如,找個漂亮的女朋友。有夢想不可怕,可是如果你清楚地知道這些夢想不可能實現,你還拼命去夢想實現,只會讓自己痛苦不堪。生命短暫,且行且珍惜。我寧愿,做個沒腦子的吃得飽就開心的豬。
可豬老九看起來很執著,或者,是瘋魔了。他居然開始研究起怎么逃出去。當然,逃出去才能爭取更多的時間去實現夢想,可是,“你想沒想過逃去哪里?想沒想過逃出去之后吃什么?想沒想過就算逃出去了沒有翅膀你怎么飛?”我怒氣沖沖又恨鐵不成鋼地對他吼,“別再影響我睡覺了,你一邊呆著去。”
然后我再次躺好,閉上我狹長的雙眼。
豬老九還在一旁嘀嘀咕咕,好像在計算什么時間,距離啥的。我被他吵得心里很煩。真是交友不慎啊,打兩個月前出生時見第一面對了眼,就成了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一塊兒搶食,一塊兒沖著農場主拋媚眼可是,哪里想到他是這么不靠譜的朋友?折騰!關鍵是,自己現在好像也有點睡不著了。天哪,作為一只吃睡是全部生存意義的豬,我居然睡不著!
我一個翻身坐起來,正準備沖豬老九吼,他卻神秘而開心地沖我咧嘴笑起來,“七哥,我有辦法逃出去了。”
我的確是只不折不扣的豬。我居然就放棄了自己的原則,跟著豬老九開始籌備偉大的逃跑行動。其實他的計劃并不難,他發現了圍欄有一處松動了,輕輕一拱,就有一個缺口,豬大叔他們自然是通不過的,但對于我們倆剛剛開始成長的小身板,還是很容易過去的。當晚,我們倆費了好大的力氣,把這個松動的圍欄拱回原位,讓它看起來跟其它正常的圍欄沒有任何異樣,這個當然是為了防止被農場主發現從而把它釘死。而這個防范措施,居然是我提出來的。豬老九崇拜地看著我,說,“七哥,我就知道,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沒什么不可能的。”
我去!不得不說這話聽著很舒服。
第二天午后,大伙飽食之后正熟睡的時候,豬老九和我輕輕拱開了那道松動的圍欄,輕松溜出了這個擁擠的豬圈,我們自出生就沒離開過的家。
擔心被農場里的人碰到,我們撒開丫子往草比較茂盛的地方狂奔而去。后來我們才知道,那不是草,而是麥子。雖然我們可能糟蹋了一些糧食,但我們真的不是故意的。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穿過那一大片仿佛望不到頭的麥田,前面是一大片寬敞的林子,樹木高大挺拔,林子間或有一些雜草灌木,我們放慢了腳步,也實在是有些累了,何況飽食之后劇烈運動對身體是不好的,既然已經逃出了那個可能的被端上桌的命運,那么就得學會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空氣真好,甚至隱約有一些味道,很好聞,是我們從來沒有聞過的。還有蝴蝶在飛。以前我們也偶爾見過一兩只蝴蝶,不過那時候看它們和此時看它們,完全是不一樣的感覺啊。
穿過樹林,居然是一條河,河水嘩嘩啦啦的。豬老九和我對視了一眼,幾乎是同時躍起,沖進了河里。真舒服啊,這清清的涼涼的水……
“救命,救……”我們的欣喜在三秒之內化為被河水攔腰截斷的呼救。然后,是悶氣,是下沉,下沉,下沉。
我猜我一定死了,因為我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下沉,并且悶氣的感覺越來越輕,漸漸甚至能夠自由呼吸了。
然而,可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豬老九愉快的笑容,和一位天仙般的姑娘。對,是人類。不對,肯定不是人類,因為,我們在水里,我們周圍全是水。據我出生兩個月里所掌握的知識,人類是不可能這樣什么工具都不帶就活在水里的。可是,我和豬老三是怎么回事?要么,我們這是死了,來接我們去投胎的是位漂亮的女鬼?看來是這樣了,出師未捷身先死啊,悲劇。
“你們倆,就是豬?”女鬼聲音還蠻好聽的。
“是的,我們就是豬,是想飛的豬。”我怎么覺得豬老九還挺了挺胸脯,很驕傲的樣子,“仙女姐姐,你是仙女,還是龍女?”
我嘆息,還挺會說話的,不管是仙女還是龍女,自然都比女鬼聽著舒服。
“你們,是想飛的豬?”她果然笑起來,用寬寬的袖子略掩了掩口,“你們怎么飛呢?你們修煉了多少年?”
“我們,修煉了兩個月了。”豬老九搶先答道,“可姐姐你是仙女還是龍女?”
“兩個月?你是說,啊呀,你們才出生兩個月?”女鬼驚訝地睜大眼睛。對,就是這效果,是不是覺得很抱歉?覺得抱歉就放我們一條生路吧。就此別過,后會無期。
不過沒等我說話呢,這女鬼又開口了,“我不是仙女,也不是龍女。不過,我會飛呀。你們跟著我吧,只要你們勤奮,總有一天會飛起來了。”她看看豬老九,又看看我,“怎么樣?樂意嗎?”
豬老九這個沒出息的,居然開心地跳了幾跳,答應下來。我還能怎樣?我只好答應著唄。
豬老九和我,從一個豬圈,轉移到另一個豬圈。這個是我心里想的,可不敢跟他說,他每天開心得跟只豬似的,絕不允許有人說這里不好,當然更不能聽到他仙女姐姐的壞話。可是我就是覺得她哪兒不對勁,太漂亮了,太溫柔了,太奇怪了,憑什么對我們這兩只豬這么好?真的不是為了養大我們端上餐桌?
說到這兒,得補充一句,我已經確定她不是女鬼了,因為,我們已經不在水里生活,而是回到了地面。一大片還挺好看的園子。我們可以四處轉悠遛達,晚上回她給我們搭好的一個小棚子里睡。不過,我們的飲食比從前好多了,從前都是一桶一桶糊糊狀看不清內容的東西倒在一個大盆里,一群小豬沖上去搶。現在,豬老九和我各自一個挺干凈的盆,里面常常是野果啊之類的。雖然碰到雨天,我們挺想去泥坑里打個滾,但想著平時那仙女干凈清爽的模樣,還是壓制住了這個實在不干凈的念頭。
平時我們做得最多的,就是跟著她在園子里散步,她好像是這個園子的主人。她總是笑瞇瞇的,有時會停下來跟一些樹啊草啊的聊幾句,是她一個人說,好像在聊天的樣子。有時她會靜靜坐在一棵大樹下,當然這個時候她會讓我們也坐在那里,不不,是臥在那里,她會念一些話出來,很好聽,雖然聽不懂。一坐就是一天。起初會有點坐不住,久了,也就習慣了。
所以總體上說,我們還是比從前開心多了。雖然未來變得不那么確定了。因為這片園子里花草一直茂盛,所以我們那點關于季節的常識,在這里好像不起作用。日復一日的,我們壓根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到年底了嗎?會不會哪天就突然把我們綁了?豬老九和我去園子里的河水里洗澡,知道我們已經長得很高大很結實了,甚至,是很漂亮了,不不,是很英俊。
仙女姐姐看我們的眼神最近有點不對,有點閃爍。
“豬七,豬九,今天這里要來一位客人,你們倆一定要躲好,躲得遠遠的,除非我來找你們,否則絕對不能現身。對了除非是雨停了才能回來。嗯,去,快去,躲遠遠的。”她很著急的,把我們往園子盡頭趕,從未有過的粗魯。
豬老九有點不樂意,我就拱著他往園子盡頭跑。看來仙女姐姐不想吃我們,但今天來了想吃我們的人。
豬老九和我在園子盡頭一叢灌木里呆了很久,很久,久得有點過份了。關鍵是還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的天氣,我們躲在灌木叢里,其實是很不舒服的。仙女姐姐是把我們忘記了?還是那個客人還沒有走?豬老九說,不對,仙女姐姐對我們那么愛護,不可能這大風大雨的不管我們。不對啊,我得回去看看。
他說完就往回跑,我攔也攔不住。恨恨罵了幾句,只好跟在他身后追了過去。這都什么兄弟啊!一點不聽我的!
我們離仙女姐姐素常住的棚子越來越近了,卻發現雷電好像是長了眼似的,一個接一個劈在棚子上或者棚子周圍,我們住的小棚子早就稀巴爛了。豬老九沖進了仙女姐姐住的棚子,跟在后面的我聽到一陣非豬的哀嚎。雷電突然停了,真像小說里講的,云收雨停,陽光普照。
豬老九沒出來。我有點不敢進去。喊了他兩聲,沒有回應,咬咬牙我還是輕輕走了進去。棚子里,沒有豬老九,只有一個男人,半跪在那里,抱著一只狐,白狐,白得讓人睜不開眼,只是那白得讓人睜不開眼的皮毛上,有血跡斑斑。
“老九?”我試探地喊了一聲。
男人回過頭來,那雙狹長的眼睛,跟我一樣好看的眼睛,我是絕不會認錯的,可是,怎么他變成了一個男人?那么,那只白狐,是仙女姐姐?狐妖?豬老九是豬妖?我呢?
我下意識地低頭看自己。我依然是只豬。一只漂亮的豬。
“仙女姐姐,我們繼續修煉,你說你會飛,還沒飛給我看過呢。我看啊,你根本不會飛,以后,說不定我會飛了你還不會飛。”
豬老九失心瘋了一般,對著白狐絮絮。白狐一動不動。我嘗試著上前,把豬臉湊在白狐鼻子跟前。沒有一絲氣息。我抬眼看看豬老九,卻沒敢說話,只是靜靜躲去旁邊了。
十天之后,坐在白狐的墳邊,豬老九告訴我,豬的確是可以飛的,等修煉到了一定的時候,自然就會飛了。不過他現在已經不想飛了。他會繼續修煉,就在這里,陪著白狐。他想,既然豬都能飛,那么白狐也許還會回來。他得等著,不能讓她回來的時候,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呢?我只好繼續陪著他。也不能說是“只好”,畢竟,我覺得能修煉成豬老九那樣,也挺不錯的。他是機緣巧合,撲過去護住白狐時受了一記雷劈,提前經受了這一劫,其心是善,所以得成人身。我呢?自然也會有這么一天的,只不過,要比他晚一點罷了,但終究是有希望的。所以,我陪他在這里等。
只是,我猜我能等得到化成人身,他,能等到白狐歸來嗎?
而且,天劫,不挑善惡嗎?只看能不能扛過去,扛過去了,就是修為的精進,扛不過,就是死路。還真是公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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