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代心醫師 (第一部分)1~5

第一章 36號病人

這是一個短暫又漫長的故事,故事和我有關,但卻不是我的故事。

我是一個醫生,這個故事從一家醫院開始。

說是醫生,其實只是個看管人員。

說是醫院,其實只是一個簡陋的休養院。

這幾年來,我一直待在灰白的圍墻里,照管那些不算太危險的精神病人。沒有制服,沒有休假,沒有獎金。有的只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走廊和時光。也許是因為支付不起醫藥費,又或者是療養院比起精神病院來說,聽起來不那么令人恐懼及使人厭惡。病人們從精神病院轉來這里治療,然而我個人覺得。不是什么好選擇。

因為這不是個好地方。

盡管初略的看,醫院除了呆板陳舊并沒什么特別。然而住的久了就會發現這里,很像監獄。這里的醫護和醫生,更像是獄卒和警衛,而病人們……并沒有被很好的對待。

比如說。從開辦以來,能夠痊愈出院的病人不到兩位數。

再比如說,我讀的專業是外科,但卻順利的進入了這家精神病治療的醫院。

因為病人們并不需要治療。需要的只是看管。

所以我們的職責,就是看著他們活在這,直到死去。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每一天都舊得像是浸過褐黃色油墨,毫無生氣。幸好我也不是什么熱愛新奇的人,也就待了下來。

今天是星期一,是36號病人洗澡的日子。

不管該慶幸還是該悲哀,日子總會來到你面前。就像是水龍頭對準了你,就算多不情愿,也還是會淋得渾身是水。特別在有兩個醫護正制住你手腳的時候。我看著亂吼亂叫的36號病人,扯了扯嘴角。手中的水管掃過,墻上粘著的垃圾跟著水流飄向了下水道。

房間里彌漫的臭味被消毒水蓋住以后,水龍頭關上了。醫護們一松手,36號病人便直挺挺的倒在身下的水坑里,哆哆嗦嗦的發出難以理解的聲音,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媽的你還哼哼唧唧。”一個醫護罵罵咧咧,“老子為了沖洗你這個廢物手都要殘了。”

另一個醫護聽了笑道:“這樣就殘了?力氣都用在哪個小娘們身上了?”

“呸!”那醫護一臉晦氣的說:“哪來的娘們。”

窗子吱呀響了一聲,旁邊的醫護咧開嘴笑了起來。

笑聲回蕩在濕淋淋的房間里,36號病人使勁哆嗦了一下,停止了奇怪的發音。

食盤里已經被扔進了一些有怪味的食物,在消毒水濃烈的掩蓋下隱隱的散發著異味。跟著兩個勾肩搭背的醫護,最后一個醫護也收拾完東西往門邊走去,路過36號趴著的水坑,斜著眼漫不經心的說了一句話,然后就消失在光線暗淡的走廊里。

聲音不大但我聽的清清楚楚。他說:

“鬼知道這個怪物哪來這么大力氣。”

房間的墻皮嘩啦掉下來一大塊,砸在暗色的地板上。伴隨著36號病人低低的嗚咽,我拍了拍身上臟兮兮的衣服。站在一米開外,默默的看著他。

36號病人?普通等級?平時無危險性?厭惡清潔?清潔時會攻擊醫護?反抗激烈?鑒于清潔難度頻率降為每周一次。

遠處傳來隱隱約約的笑聲,36號病人趴在水坑中,朝著食盤伸了伸手,他雖然雙臂往前探,但腳和身子卻往反方向拉扯。看起來竟然像是想要同時待在原地和往前移動。時間慢慢的過去,而他離食物的距離卻絲毫沒有縮減。

人如何盡力往前卻又將自己禁錮在原地。

走近一步,食物發出的怪味沖進鼻腔。耳邊是斷斷續續的怪音。

我看著它們長長的出了口氣。

我無奈的摸了摸身上,拿出早上沒吃完的幾片面包。帶著點奶油的香氣就彌漫了出來,隱隱約約的混在了水汽之中。

向前走了幾步,我在病人面前蹲下了身。看著他伸出的雙手。除了污跡,他手上都是傷疤。顏色一塊一塊的,渾濁不清。把面包都放下,我看著他把食物快速塞進口里,費力的咀嚼起來。

“請正常一點啊。”我拍了拍他現在看起來還算干凈的衣服說。

“咕噤呃……”伴隨著病人發出的怪音,我說的話像是沒有聽眾,消逝在病房的深處。

面包迅速吃完后,36號病人又往前伸出了雙手,沒有亂揮,只是默默的向我伸著,嘴里是低聲的咕嚕。

呃……我沒有了啊。我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顫抖著的手。要就這么站起來走掉么,還是要怎么解釋我這里已經沒有面包了?

我正迷茫的時候,視線里多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并著掌心里的精致糕點。層層疊疊的包裝紙已經撕去,露出奶黃色的表皮。

然后我聽到歡快的聲音清晰的響在耳邊,“這兒。”

我轉過頭,一個八九歲的女孩穿著簡陋的格子裙,帶著微笑蹲在我身邊。蒼白的皮膚,加上黑發灰鞋淡色格子裙。一身單調的顏色,唯一的亮彩,是裝飾在她頭發上的粉色發帶。襯在灰黑色的房間里。色彩反差得有些刺眼。

或許不是唯一的亮,如果加上她眼睛里的神采,嘴角的笑意。

“我也只有這么一點了。”

她說。

我一愣,下意識地迅速瞟了一眼她的胸牌。27號。

這不是我負責的病人,我并沒有見過她。

但她毫無防備的蹲在我身邊,輕松安然的樣子,像是和我相識已久。

微風拂過,帶來淡淡的沐浴露的清香。女孩低頭看著36號,慢慢的把糕點遞過去。

“哥哥,你是鯨魚使嗎?”女孩邊伸著那點心的手,一邊偏過頭來看我。聲線軟軟的,平和自然。

問題卻讓我愣怔了一下。一片寂靜中,36號病人拿過女孩的糕點,重新開始咀嚼起來。

窗外的梧桐樹上落了兩只麻雀,很歡的在枝干上跳。我收回亂跑的思緒和視線,望著27號說:“我是這里的醫生。”

36號病人吃完了糕點,并沒再把手伸出來,而是沉默著在水坑中翻了一下身子。水已經幾乎流完,水坑其實只是地板上的一塊潮濕水汽。女孩微笑著站起來理了理裙擺,抬頭望著我,“那醫生哥哥能給我一只筆么?”



第二章 27號病人

我站在陰影里,渾身都是暗色,看著半邊身子被光線點亮的女孩,一時覺得有些不真實。窗外傳來一聲咒罵,一聲玻璃破碎的聲音。女孩靜靜地看著我,等待著,似乎知道我不會拒絕這個要求。

一只筆?我辦公室桌上就有。

“行,跟我來吧。”我拿起自己的包,站起來,走出濕淋淋的房間。

站在干爽的走廊里,我回頭看見女孩在和36號道別,36號發出咕咕的怪聲音做為回應。模糊得連是什么語言都難以辨別,但女孩像是聽懂了一樣笑著回答道:“那真好呢。”

腳步頓了一下,我低頭看她。注意到我的目光,女孩咧著嘴對我說:“叔叔夸我們的東西好吃呢。說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

“……”我停下來,詫異的回頭看了36號一眼,帶著深色水汽的凌亂房間中,他依然死氣沉沉的趴在水坑里,姿勢僵直得不像個人。身前是不干凈的食盤和簡直不能吃的食物。于是我把頭轉了回來。

“醫生哥哥?怎么了?”女孩已經往前走了幾步,在黑暗的走廊里回過身來,眨著大眼睛問。

“沒什么……”我繼續邁開步子往前走,“那是我最喜歡的面包。”

出門,往東拐過一個岔路,就是我的辦公室。辦公室還算寬敞,墻壁上有一扇大窗,正對著院門口,從窗子望出去,可以看到連著醫院的荒涼公路,路旁種滿了不知名的樹。窗子旁邊是辦公桌和書架。我拿起筆,遞給27號。

27號接過筆,松松的握在手中,然后轉頭望向窗外。側臉對著我,不知道在想什么。從我的角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的手握著筆,很用力。

“醫生哥哥。”她低聲的開口,像是夢囈一樣問我,“為什么我不能到外面去?”

“……”我不知如何回答,看了她好一會才說:“因為沒到時候吧。”

辦公室里的鐘滴答滴答的走著,女孩點點頭,依舊出神地看著窗外。房間里陷入了沉默。我看著她,才忽然意識到。我每天走得厭煩的一條路,對于里面的病人來說,甚至是無法奢望的。

但27號看起來思維清楚,或許離出院的日子并不遠也說不定呢。

時間緩慢的流逝著,我在辦公桌后坐了下來,翻開她的檔案。

序號27,在自由線30以下,在非夜晚的時間里可以隨意走動。沒有傷人記錄。根據記錄來看,她曾經受著良好的教育,家庭環境優渥。因父母是大學教授而得以住在大學校園內。不知為何她忽然不認自己的父母了。相信自己父母雙亡,只和妹妹相依為命。

她開始焦急的尋找自己失蹤的“妹妹”,并舉動怪異。而她那“性格內向,沉默寡言”的妹妹卻根本不存在。她連表妹都沒有。

接著,就是治療,轉院,來到這里。

窗外的陽光照著荒蕪的草地,我抬起頭仔細的打量女孩。她正穿著裙子安靜地站在那兒,對著窗子發呆。窗外投進的陽光灑在她的發帶上,點亮她的側臉。沒有尖叫沒有狂躁,她看起來就像正常的小女孩。就像應當在溫馨的家庭中,對著父母撒嬌的小女孩。而不是在粗糙的裝潢中,半生半死的打發人生。

可惜的就只是看起來。

我無言的望了望窗外,依然是始終如一的景象。想太多總是令人疲憊,在這里總是不能思考太多,我試著放空自己的腦袋,對著窗外發起呆來。窗外的樹迎著風搖搖擺擺的,很規律也很催眠。正要出神,由遠而近的腳步聲和粗魯的開門聲拉回了我的思緒。

進來的是同事S,我回過頭看到他氣喘吁吁的站在門口,一臉怪異的表情,打量著我。我忽然想起S是負責27號的醫生,剛要開口,旁邊不知何時坐下的女孩就從椅子上跳了下來,開心的跑到S面前,活潑的問:“叔叔~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啊。”

S皺了皺眉頭,“我什么都知道。”

聽到這回答,女孩仰著頭嘻嘻的笑,S默然地看了她好一會,然后惡聲惡氣的說:“快回去。”

女孩聽到后也沒反對,就吐了吐舌頭,朝我揮揮手,“醫生哥哥再見~”說著她走出了房門。

“嗯。”我含糊不清的應道。然而S并沒立刻跟著出去,而是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丟下了一句話,“之后再找你算賬。”

啊?我還沒來得及問清楚,他就重重的關上了辦公室的門。留我一個人茫然的呆在辦公室里。

快到中午了,四周很安靜。透過隔音效果很差的墻板,可以聽到隔壁房間有拖動椅子的聲音。

“又到處亂跑。”那是S的聲音

“沒有亂跑啊……那……只是……”女孩的聲音從遠方傳來,后面的話已經聽不清了。我聳聳肩,在辦公桌后面坐了下來。

會是什么樣的算賬呢?我淡淡的想。

吃午飯的時候,我等到了S的算賬。

有點透風的棚子下,在飯堂邊上,S一臉不滿,像看神經病一眼看著我,“你小子有病啊。帶著一個丫頭去怪物的房間。你不要命她還要呢。”

我愣了一下,才知道S為什么臉那么黑。36號有傷人記錄,他以為是我帶著27號去36號房間的。但實際上只是沖洗過后門還沒來得及關,27號自己跑進來的。

“不是我帶的……”我看著瞪著我的S解釋,“剛好門開著…”也許是知道27號從來喜歡亂跑,也許是我的表情很誠懇,S看我的眼神緩和了一些。

“今兒算過去了。”S說道:“以后離那丫頭遠點。”說完他就頭也不回的走了。幾片樹葉落在腳邊,夏天的太陽從樹葉的縫隙中照下來,耀得我有點頭昏。我聳聳肩剛想離開,旁邊的樹叢中就傳來簌簌的聲音。我疑惑的望過去,就看到頭發上沾了草葉的27號從里面鉆出來,朝我綻開一個明亮的笑容。

“醫生哥哥。”


第三章 我的病人

“……”

“醫生哥哥,你要去哪?”27號拍了拍身上的葉子跟著我問。

“……”我一低頭,就看到她一臉純真的望著我。

“帶我一起去好不好。”她扯著我的衣角說。

“……”我無語的想著剛剛S的黑臉,然后回過臉想拒絕,就被女孩眼中亮閃閃的期待打了回來。

“我會很聽話的。”她一副很乖的樣子看著我。

“……好”

本來我打算把她帶回辦公室,安安分分的等著S來接她。但在路途中經過28號房間的時候,女孩一聲不吭的就跑了進去。

“哎……”話音還沒完整的發出,女孩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門后面,我只好無奈的跟了進去。

房間里沒有開燈,厚厚的窗簾也拉著。房里一片昏暗。等眼睛適應了黯淡的光線以后,我看到28號正坐在窗戶前,一顆接一顆的吃著花生米。而女孩非常自然的站在他面前,打了個招呼。

“嗬。”28號發出低沉的聲音,然后停下了往嘴里送花生的手。

“哥哥在做什么?”女孩仰起頭問,窗簾縫中透出的幾絲微光落在她的發梢處,染出了黃金的色彩。

“……”28號沒有回答,沉默里一會后,重新伸手從碗里抓取花生米,然后一顆一顆的往女孩身上扔。力度不大,花生米都剛碰到27號就落了下去。27號也平靜的站在原地,我走上前甚至看到她滿臉笑意。不知為何,我頓住了腳步。

很快碗里的花生米就見底了,28號伸手從身邊拿起了另一個碗,糊了手的東西就朝27號扔了過去。女孩依然站在原地,一臉坦然。

“呃……”我眼睜睜的看著糊狀的食物“啪嗒”一聲打在27號的臉上,然后緩緩的往下流水。我過去拉開27號,只見她臉上粘著米粒,旁邊的頭發被打濕。衣服領口也亂亂的沾了很多米糊。

“怎么了?醫生哥哥。”女孩臉上沒有一絲驚訝,仿佛沒看到28號拿東西扔她的行為。而是我的緊張讓她疑惑。

“……”我幫她稍微清理了一下臉和衣服,皺著眉看她,“為什么不躲開?”

我的身體擋在27號面前,28號也就沒有在扔東西。昏暗的房間里,又響起了嗑瓜子的聲音。

“躲什么?”女孩歪著頭問我,

我無話可說。

……

等到我把27號領回S跟前的時候,S看著一身泥濘,發間帶著碎樹葉和米粒,臉上卻布滿快樂的女孩,表情變得很復雜,似乎在思考著什么很困難的事情。她揮揮手讓27號進自己的房間去沖洗,然后一臉陰沉的看著我。

“呃……那個。我……”我被他看得有點心虛,“不是故意……”畢竟S剛剛才囑咐我不要靠近27號。

還沒說完就被S不耐煩的揮手打斷了,“既然那丫頭喜歡去招惹你,不如交給你帶。老子也省心,免得擔驚受怕的。”

“啊?”我沒想到他會這么說,一時反應不過來。但S似乎也沒有想讓我反應的意思,他冷笑了一下,“這筆買賣不會讓你小子虧的。”說完也不理我,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關上了門。

“買賣……?”我一臉無語的看著面前緊閉的木門,嘆了口氣。

這里的事情我是越來越弄不懂了。

但我似乎也沒有選擇的余地。

只能等著事情發展。

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剛在辦公室坐下,管理員拿著一沓紙走了進來。

“辛醫生。”管理員把手中的紙放到我桌上,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這是27號的資料和鑰匙。另外請交出18號和26號的房間鑰匙和資料。”

“啊?哦。”我過了一會才意識到交接手續辦好了,沒來得及多想,就直起身子,在抽屜里翻翻找找,按管理員的要求交出了鑰匙。

“從現在起,18號和26號將會交接給S,27號的房間也已經轉移到你主管的區域附近。”管理員用公式化的語氣說:“希望你們工作順利。”然后轉身就準備離開。

18號和26號轉交給S?這讓我有些驚訝。再低頭看到27號的資料,發現只有一份問詢錄和三封信。薄薄的放在我桌面上,不由得更加疑惑,我忍不住開口問:“只有這么點資料嗎?”

管理員回過身來聳聳肩,“有就不錯了。你以為S那個人像是會好好保管資料的樣子么。”

“呃……”我一愣,想起S胡子拉碴的臉,看著管理員無奈的臉,也苦笑了起來。

“一換二。知足吧。”管理員轉身走了。

一換二……

房子里光線有點暗,我伸手把窗子打開,就著多跳進房內的一點光線,低頭去看問詢錄。

簡單的問詢,入院時要做的調查之一,基本是走形式。一般不會有什么特別的信息。我迅速的掃了一遍里面的字:

時間:……提問人……提問對象……

問:你為什么打碎鄰居家的花瓶?

……

問:你為什么要打碎它?

……

問:打碎花瓶你覺得開心嗎?

……

問:你破壞家里的電視,你母親的筆記本時開心嗎?

……

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女孩:……他們要我做的。

問:你是說你的父母和鄰居要求你破壞他們自己的東西?

……

問:他們說并沒有叫你做。

……

問:他們都很驚訝。

……

問:你愿意配合醫生治療嗎?

(點頭)

問:你保證不破壞醫院里的物品嗎

(點頭)

問詢完畢,判斷為臆想癥,思維較清晰,可以交流。定序號為56,觀察三個月,無攻擊傾向。降為27,接受入院。管理員xxx時間xxxx?.xx.?xx

臆想癥……

27號和36號奇異的對話片段閃進我的腦海中,我搖搖頭,繼續去看下面的資料。

那是三封27號寫的信,應該是寫給她那并不存在的妹妹的。淡藍色的信紙上,幼稚的字體寫著非常不明所以的話。每封字數不多,并且沒頭沒尾。風從窗外刮進來,撲在那幾張小小的信紙上。我不由得緊了緊手中的紙。

“姐姐在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啊,我看到里面都是痛苦的人。外面也都是痛苦的人。外面的人,靠憐憫里面的人來減輕痛苦,毫無意義。為什么我們要待在這里呢。”

“姐姐吃了好多奇怪的藥。很多東西都看不到了。沒人會跟我說話。大家都只是跟我的臉說話,沒有人跟我說話……”

“今天有東西粗暴的闖了進來,頭好疼……醫生們把我綁了起來,放著那個怪物不管。好奇怪啊……妹妹你是能看見的對吧?模模糊糊,但能看見的吧。醫生卻說根本沒有怪物呢……”

…………

…………

“我好想回家啊。但我回不去了。妹妹來接我嘛。”

忽然一陣大風吹來,手上的紙被硬生生的吹開了,紙在空中旋轉了幾下就落在了地板上。我愣了一會,默默的起身去撿。

……看起來那么正常的孩子。腦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無言的對著信件發呆。

第四章 28號病人

第二天早上,我照例去把安全級別的病人放出來,每天吃完晚飯,病人都會被醫護人員鎖進自己的房間里。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能被放出來。鑰匙醫生和醫護都有一份。

拐過路口,迎面的房門上的標牌寫著“27”,讓我一時有點不太習慣。找出27號的鑰匙,打開了她的房門。27號正坐在房間里的地板上,拿著筆慢慢的寫著什么,抬起頭見到我,她就說。

“醫生哥哥,幫我寄信吧。”聲音清清脆脆的,手中是藍色的信封。

我猛然想起那些奇怪的字句,心里一緊,然而面前是女孩天真的臉。

“……”

臆想癥其實沒什么可怕的。

不攻擊,不破壞。

我稍微猶豫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好。”

看到我接下了信,她感激地笑著說:“拜托你了。”說完慢慢的低下頭,手指輕輕的撫摸著有些褶皺的信紙。似乎還想寫些什么。看了她一會,我什么都沒說,轉身離開了她的房間,繼續去開其他病人的門。

并不是所有病人都像27號一樣安靜,在幽暗的房間里關了一晚上后,剛被放出來的半個小時內,病人可能會非常活躍……非常……異常。

于是就在我打開28號的房門的一瞬間,一塊被咬過的水果從門內飛了出來,砸在了對面20號的門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然后緊接著又是一塊,越開了半閉著的房門砸進了20號的房間里,沉悶的砸在地板上。“嗬……”28號從房間里走了出來,手中是一堆剩飯剩菜。

我十分無語的往前走,去開36號的房門。走了沒幾步后身后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音,不用回頭看我也知道,那是20號也加入了戰局。

這已經是常規的大戰了……

開個門就幾分鐘,等我回來,地面上已經是一片狼藉,還好他們的剩菜已經全在地上了,28號顯得安靜了很多。

酸臭的味道撲鼻而來,走廊的墻上粘著各種不明物體。我揉了揉太陽穴,去叫醫護人員來沖洗。

過一陣一個醫護吊兒郎當的走了過來,一眼也不看我,徑直開了水管沖洗著地面,順便連站在門口的28號病人一起隨意的沖著。28號依然傻傻的待在原地。身上的粘液跟著墻上的剩菜一起,隨著水流被沖進了下水道。

沖完28號的那邊,水管一拐,醫護讓水沖向20號的房間。這時我才忽然發現,剛剛還躲在門后的20號已經不見了。

往走廊遠處看,我看見20號畏畏縮縮的背影拐過墻角。緊接著傳來了一聲踉蹌著滑倒在地的聲音。我有點擔憂的聽著,過了一會才聽到她爬了起來,慌慌張張的跑遠了。

走廊里的燈閃了兩下,發出茲拉茲拉的聲音。20號背影消失后的遠處一片黑暗。

我嘆氣,把注意力轉回來。醫護已經隨意的沖洗完畢,懶懶散散的離開了。身上還是一股剩菜味的28號,正呆呆的看著手里的東西。我仔細一看,那是20號的一個塑料水杯,鮮艷的橙色,綴了一朵白色小花。

28號用粗糙的手描了一下那朵白花,像是在想些什么。我也沒在意,找出一把掃把隨意清掃著沒沖干凈的地面。正掃到一半,忽然聽見一聲尖銳的撞擊聲。我抬起頭,看到了墻邊一個碎裂的橙色杯子。詫異的轉頭,目光轉移7度角后。我看到28號站在不遠處一臉茫然,甚至流露出了一絲悲傷……

“嗬……呃。”陰暗的燈光下,28號緩慢的發出了這樣的聲音,然后回身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原來……扔完東西。他也會難過的么?

我還以為28號一直樂在其中呢。

我眨眨眼,甚至懷疑那絲悲傷是我的錯覺。在原地站了一會,就默默的離開了。我要去醫院郊區幫27號寄信。況且28號看起來也還好的樣子。

醫院的郊區種了一排排詭異的白楊樹,沒怎么修剪卻都長得一模一樣。傳聞這里發生過很多不好的事情,大家都不肯來這邊。慢慢的,野草長上了小路,藤蔓爬上了房屋。郵筒依舊保留著,卻不知道多久會有人來取信。

我站在草地上,低頭將白色的信封滑進綠色的信箱里,四周一片死寂,可以聽到信封掉進信箱底部的聲音。抬起頭,余光看到自己手邊飛翔著一只白蝴蝶。我一愣,定睛一看,只是飄落的樹葉。

這種地方怎么可能有蝴蝶。剛這么想,身后傳來一聲輕響,轉過身27號不知何時已經跑到這里來了。

“醫生哥哥,有蝴蝶。”她蹲在草叢中,瘦弱的小手指著一只很小很小的白蛾子。

“那是蛾子……”我走過去,跟著27號蹲下來。蛾子在我眼前撲了兩下翅膀,晃晃悠悠的飛走了。

即使是蛾子,這里也很少見呢。

正發愣,27號已經站起來,閃著大眼睛問我,“哥哥要去哪?我能一起去么?”

“……”先回辦公室吧。

辦公室里,女孩乖巧的坐在沙發上,笑瞇瞇的看著我。一直黏在我身上的目光讓我看不進書,只好放下書轉過身去,和她搭起話來。

“你怎么跑到那里去的?”郊區偏僻人煙稀少,女孩貪玩亂跑居然跑那么遠么。

女孩眨了眨眼,“我是跟著你過去的啊……哥哥真厲害,那么好的地方都找得到。”說話間露出欽佩的表情,眼睛帶著欣喜閃閃發亮。

那地方……哪里好了啊。我回想那滿地雜草,藤蔓蓋住一切的郊外,覺得有些無語。但女孩不理我的看法,自顧自的繼續說著自己的話。

“我妹妹也是這樣,能找到很多人找不到的東西。”她這么說的時候,眼里掠過幾點傷感,“她在哪呢……”

我無言的看著她,沒有接那句話。

窗外是不知何處傳來的音樂,輕輕的飄來繞了幾圈后戛然而止。然后響起了談話聲。我轉過身,隨手拿起一本書遞給女孩。然后又埋頭看起自己的小說。

時間還是循環著流逝。慢慢的天又黑了,慢慢的又到了早晨開門的時間。然后20號和28號那邊,又傳來乒呤乓哴的聲音,拐角處還緩緩的滾來了一個盤子……

第五章 醫護

遠遠的就看到現場一片狼藉,我趕忙加快了腳步向那邊走去。

“哇~哥哥加油~”我聽到脆脆的一聲喊,順著聲音看過去,27號坐在走廊邊的椅子上,雙手做成喇叭狀正對著28號喊。而28號正扔著一個紙巾筒。

“姐姐小心……啊~躲的好。”

這是什么情況……轉頭掃了一眼戰場,我發現今天的情況比以往都惡劣,不僅是固體的垃圾,湯汁也都盡數被潑了出來。黃色的小米粥,黏糊糊的灑成一團。紙巾筒、水杯等日常用品也難得的都遭了秧。

是因為27號圍觀鼓掌的原因么……我嘆著氣走過去。當我走到離他們還有三米的時候,20號看到了我。只看了我一眼,她就像受到驚嚇一樣忽然僵住了。等僵硬恢復過來,她迅速轉身沖進房間,砰的關上了門。

戰斗就此結束。走廊忽然安靜了很多,28號砸過去的土豆泥落了空,粘噠噠的糊在地板上。

“嗬……”他落寞的望著那塊土豆泥。房門旁邊,沾了灰塵的紙筒越滾越遠。

27號從椅子上跳下來,一臉不開心的走了過來。

“干嘛這樣看我。”我望著她問。

“哥哥你一來,姐姐就躲起來了。”27號撅著嘴說:“比賽就沒有結果了啊。”

比賽?而且……本來也不會有結果吧。我頭疼的想。

看看她仰著的頭,我在她面前蹲下來,緩緩開口道:“這樣的比賽不好。”

砰。20號房間里傳來椅子翻到的聲音。跟著吱呀吱呀的怪聲。讓我瞬間分了下神。再看眼前,一臉坦然的27號就像前些天,看著28號把花生米扔在自己身上那樣。

“為什么不好?”27號扁著嘴問。

因為……空氣中彌漫著有點酸的氣味。我看了看一地的食物。

“會惹別人生氣的。”我回答。

仿佛是為了給我作證,我的話剛說完,一個醫護人員就冷著臉,拉著長長的水龍頭過來了。

“就這里事兒多。”醫護人員對我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打開水龍頭,對著28號和墻壁一頓猛沖。

我只好賠笑。潮濕的空氣混著食物的味道,殘渣被沖到開口很大的下水道中,地面重新干凈起來。濕漉漉的地板上。少量的泡沫隨著大股流水消失在下水道口。

“你也太異類了。”醫護人員忽然對我說:“在這待的時間也不短了。正規醫院的臭毛病該改改了吧。”

正規醫院的臭毛病……是指所謂醫德么?

我低下頭,不去看醫護明顯是教訓的神情。

水流聲嘩啦啦的充斥著整個房間,28號進房間去了。27號揪著我的衣角躲在我身后。醫護嘆著氣瞟了我一眼,加重了語氣,“別那么不識相。你這區已經沒人想來了!本來這兒是W的班,聽說你看不慣他?他還看不慣你呢。我說你干嘛護著這些病人,要我說他們連豬狗都不如。豬還能賣錢,狗還能看家護院呢。他們就只是活著而已。看看你……清潔個病人都要插手。哪個醫護清潔的時候不順手教訓一下病人的?至于嗎你,再說……”后面的話語被我有意識地忽略,只知道醫護人員嘮嘮叨叨說了一堆,直到最后,他關上了水龍頭。看了我一眼,“該說的我都說了,我也不欠你什么。好自為之吧。”

“嗯,一直以來多謝了。……再見。”我的心跟著沉到了低谷,終于無可避免的到了這一步了嗎。

門里透出的自然光把走廊照亮了一半。醫護拉著長長的水龍頭,頭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墻角。

“好自為之……”我喃喃著重復著他的話,看來這是他最后一次來幫忙了。醫護全體打算孤立我,他也不能例外的。我帶著苦笑聳了聳肩。

也許我要兼一份醫護的職了?

看到我唇角的苦澀,一旁的女孩扯了扯我的衣角,“哥哥怎么了?”

……

“沒事。”

然而站在這站多久也沒有任何幫助。每天的垃圾大戰;清理沖洗;病人們的日常監護;食物日用品的領取……我默默的邊想著自己要做的事情,邊往回走。走到一半,被管理員攔住了去路。在狹窄的走廊里,不高的管理員站在中間,把來路封得幾乎沒有空隙。

“辛醫生。”他看了我一眼,冷冷的說:“這東西送不出去的。”他抬起手來把“這東西”遞給我,淡藍色的紙皺巴巴的被揉成一團,竟然是27號要我寄的信件。

“她的父母老早就搬家了。生了這么個奇怪的小孩,整個社區都沸沸揚揚的,他們怎么待得下去啊。”他說著把信按到我手里,“少做些無謂的事吧。辛醫生。”

走廊的燈是壞的,一絲光亮都透不出來。管理員聳聳肩走開了,留我一個人拿著信發愣。醫生哥哥幫我寄信吧……27號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以后她若是還這么說,我要怎么回答。

正發呆,后方的門吱呀一聲打開了,映著門里的光線。同事S手里拿著煙,晃悠著身子溜達過來。原來我剛好停在了他辦公室附近。

“你小子站這干嘛啊?”S挑了挑眉,打量了一下我然后說:“讓我猜猜……去寄信了?信被退回來了?”S邊說邊一臉挪移道:“真是爛好人。”

“我不知道寄不出去……”我揉揉額頭,看了看他,“你也沒說。”

他抽了口煙,一臉莫名其妙的看著我,“我干嘛要說。”

“……”我抽了抽嘴角。不過想想他也的確沒這個義務。手中皺巴巴的信紙粗糙的磨著我的手指。

走廊年久失修,幾條手指寬的裂縫蜿蜒著爬上天花板。S站在我跟前慢悠悠的吞云吐霧,而我心里沉著一堆事,默默的站在那。

“聽說你和那堆醫護鬧起來了?”同事S忽然說。聽他這么說我愣了下,然后點頭,“嗯……算是吧。”

“事兒真多。”同事S露出鄙夷的表情,他明顯知道了很多,也是一副教訓的口吻,“打人就打人,又不是打女人和小孩。男人怎么會吃不了這點委屈啊。”說著S還拉開袖子,手臂上一截深長的傷疤就躺在我面前,而S的臉上卻是驕傲,“傷疤是男人的證明。哪個男人能不受點傷。”

頭頂上的燈撕拉的閃了一下,看到我驚愕的眼神,S一臉不屑的說:“你小子就是個娘娘腔。簡直和Q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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