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我作了一個夢,夢里有我,有已去世多年的爺爺。夢里的爺爺一直微笑著在窗外看著我,我說,爺爺,進屋呀。爺爺卻僅僅站在原地,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1.
爺爺已去世將近9年,他走的那年,我高一。
那年,我從市區流落回了小城鎮,將就著那一年的學習。心里盤算著什么時候再轉學回市區,幾乎每天都在電話里跟我爸鬧脾氣,幾乎沒有能說話的朋友,幾乎完全放棄掉了好好學習這件事。那一年與其說我叛逆,不如說我把自己完全封閉,拒絕與外界有任何接觸。那時的爺爺,每天晚上都會來我寄宿的小叔家看我,問我,今天的學習怎么樣,今天過得是否開心。青春期的我不知道要跟年邁的爺爺說什么話題,似乎說什么都有點尷尬,于是每次我都含糊道,嗯,還行。這時候的爺爺,不會進來我住的房間,而是僅僅站在門外,自言自語似的說,開心就好開心就好。接著,他就會把雙手背在身后,滿足的,慢悠悠的踱步回客廳繼續他的抗日戰爭題材電視劇。
2.
聽爸爸說,如果當年不是爺爺把準生證拍在他桌子上,逼他再生一個,壓根兒就不會有我的存在。
爺爺生了四個兒子,一直喜歡女兒卻不可得,于是我的出生,讓他很是欣喜。我出生在凌晨,從母體出來時是剛剛下過雨。爸爸說,那天的雨特別特別大,就像老天倒水一樣,雨過以后,整片天都是紅色的。于是爺爺給我取了一個特別有“詩意”的初始名字,只是因為后來被小朋友笑話多了,我一氣之下讓爸爸給我去公安局改了。
小時候,我剛懂事時,每天早上爺爺天未亮就會把睡夢中的我叫起來,走,去跑步。我說,爺爺我不要,我還要睡。爺爺說,小孩子要多點運動才長得高。小朋友都有一個夢,就是希望能快快長大,要長得比爸爸高,那才好呢。于是小時候的每個早晨,我都以為今天跑了步,明天起來就有爸爸高了。
爺爺喜歡生吃番茄,兌著白糖吃。以至于有一段時間,我早晚都拿白糖番茄當早餐和宵夜。直到有一天,我吃白糖番茄吃到反胃。從此聞到番茄味就討厭,就再也不碰番茄這個食材了。后來,爸爸在城里買了房,把我從爺爺家接走,我就再也沒有吃過白糖番茄了。城里有麥麗素,有小浣熊干脆面,有旺旺雪餅,白糖番茄的吸引力也就成了過去式。
3.
搬去城里以后,跟爺爺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
小孩子的世界里,只存在著好玩的以及不好玩的地兒。爺爺家,被納入了“不好玩”的名單。爺爺只會給我講本草綱目,叫我學小提琴,女孩子學吉他不好,不夠優雅。我說,不,我就不喜歡小提琴。爺爺也不強迫,就是笑笑說,你要是愿意學,爺爺給你買把小提琴?
爸爸說,爺爺拉得一首好二胡,當年村里,爺爺是首批去學小提琴的先進文藝分子,一直希望子孫里能有一兩個對提琴感興趣的,只可惜直到他去世,家里也就只有哥哥一人拿起了提琴。
記得那時,為了逃避爺爺的嘮叨,我總是匆匆見上他一面,就飛快跑去堂弟堂妹家玩。而每次從鎮里回城時,爺爺都會給我塞錢,說,有好吃的就買,多點回來看爺爺。而這時候,爺爺總會握住我的手一會兒,也是一副笑臉。印象中,就沒見過他的黑臉。
4.
我已經快把爺爺的樣子忘光了。
跟爺爺之間,隔著生與死的鴻溝。就像在夢里看見的一樣,他僅僅在門外看著我,卻再也進不來我的世界了。
也許,在另一個時空下,他在看著我,看著我跌倒,看著我難過,看著我爬起來。這些年的成長,我希望他都能看到。我希望,他能看到我終于拿起了提琴,雖然拉得很爛。我希望他看到,我考上大學了還讀了研。我希望他看到,我現在還有跑步,雖然長得還沒有爸爸高。我希望他看到,我不吃白糖番茄了,但我吃番茄炒蛋。對了,現在我的Kindle里還存了一本本草綱目。
我們遲早都會在天堂再見,到時候我希望你對我說,這些年,看見你,過得真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