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堂屋朝北開著一面很大的窗子,屋后是磚瓦場曬土的地方,上邊堆著一個小山似的大土堆。
這里除了不定期地上演一些男孩子們模仿打仗的游戲外,基本是寂靜的。
透過堂屋的窗子,能看到發(fā)生在曬場上的所有故事:
傍晚,夕陽的余暉里,父親卸了車,把騾子牽過來打戰(zhàn)。牲口在土里躺下,抖擻抖擻鬃毛,伸展一下四肢,打幾個滾,跟著打幾個響亮的噴嚏,很舒暢的樣子。我有時被吩咐了牽著它做這套動作,提心吊膽地把韁繩放得長長的,很怕它一用勁把我摔倒。
放假的時候,我自己在土堆旁的空場里學(xué)自行車。父母和姐姐們各忙各的,沒人理我。我騎在“二八”車子高高的車座上,腳尖剛剛夠得著踏腳,然后搖搖晃晃從高處沖下。十有八九收不住腳,連人帶車摔趴。摔倒爬起來爬起來摔倒,倒也沒氣餒,慢慢會了。剛學(xué)會時也就是個二八武藝(方言,指只有幾分,馬馬虎虎),莽莽撞撞就上路了,還不知道有煞車——有幾次在路上遇到需要避讓的馬車,一緊張連人帶車就摔在馬車旁了。但也福大命大并沒磕壞。
透過窗子還能看到埠頂上的莊稼,三三兩兩趕集和下地或收工的人。蜿蜒的小路上有去井臺那邊挑水的人,兩個水桶“吱勾吱勾”一路響著。
“去時唱著小曲,來時滴答著哭”——母親讓我們猜謎,這個就是說的挑水。
曬場上有時也發(fā)生點(diǎn)不一樣的故事。
一日母親在做晚飯,屋后忽然沸騰起來:孩子紛紛亂跑的聲音,緊接著是一聲沉悶的槍響,成群的灰喜鵲“呱呱”驚叫著飛起……“誰偷蘋果叫看園的逮著了。”母親說著透過窗戶瞥一眼。
果然,有幾個半大的小子急急慌慌地奔這邊來。守園的人還在大老遠(yuǎn)處狂喊“抓住他!抓住他!!”。
抓什么?誰抓!嘻嘻,我們才樂得看熱鬧呢!
孩子們跑到土堆旁的時候,不知道是覺著帶著東西不方便跑,還是怕家人知道,他們迅速地把土刨開,把蘋果埋了進(jìn)去。
那時蘋果是稀罕物。雖然大隊(duì)里有幾百畝果園,但是只在過中秋時每戶才能分幾斤,沒人能撈著隨便吃,就是在果園里干活的人也不例外。村里有一位我叫姑姑的姑娘,秀香,偷吃蘋果的事被人們傳說了好一陣子。她吃的時候被人發(fā)現(xiàn)了,那些沒吃成的報告給了當(dāng)官的,當(dāng)官的就出了一個十分缺德的主意:派了一個男的,走著坐著看著她,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走到哪跟到哪,怎么躲也躲不開,最后逼得她差一點(diǎn)尿了褲子,又羞又氣地哭了……偷吃的惡名很難聽,尤其一個未出嫁的女孩子。幸虧她性格還算大大咧咧那種,當(dāng)時還沒找婆家,后來又跟著哥哥去了縣城,要留在家能直接影響到找對象,甚至換上一個性格內(nèi)向的還可能會鬧出人命。
果園里清理爛蘋果,都是倒在園外溝里的。那次小弟弟可能實(shí)在是饞極了,撿回了一些,母親用水洗了洗,再把爛的地方削去給我們吃。
那幾個孩子埋進(jìn)土里的蘋果,也被母親在半路上“劫了道”——沒等他們回來找,她就把它們扒回家來了。
這是幾十年前的小事了,現(xiàn)在想起來連自己也覺得稀奇,但卻實(shí)實(shí)在在地定格在了那段時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