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往昔33
有一段時間，我和陳曉勤癡迷于阿爾巴尼亞的電影，像《地下游擊隊》《海岸風(fēng)雷》，只要電影院放映，我倆會一場不拉地用我們的方式去看，百看不厭。那些天，我倆一見面，張口第一句就是：“消滅法西斯。“另一個會接口道：“自由屬于人民。“極其順溜自然。我們對電影中那些地下游擊隊隊員每每在黑夜中潛伏行動的場景特別神往，覺得那樣的過程特別刺激，也特別過癮。冬天的黑夜來得早，無論大人還是小孩，已不耐長時間地待在大院里聊天和玩耍了。如今想來，那時已休學(xué)的我和陳曉勤，隨著無拘無束瘋玩的時間越來越多，內(nèi)心卻早已萌生著尋求別樣的冒險的欲望。
市場西北角是一家國營的廢品收購站，有時候我和陳曉勤也會跑進去玩。有一次從柜臺上望過去，發(fā)現(xiàn)在一堆過期的報刊中，竟然夾雜著一本破舊的書，露出的暗紅色的書脊上分明寫著“烈火金剛”四個字。我們一陣激動，當(dāng)時我們只看過《烈火金剛》的小人書，對它的小說只是聽說過卻從未見過。好心的工作人員翻出來扔給我們看。書的前后都已被撕去多頁，書頁發(fā)黃污舊，許多頁角也都皺卷得厲害。我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我們能不能用一大捆廢紙箱換這本書？工作人員看著我們，想了想，答應(yīng)了。
當(dāng)時我們很難找到什么廢銅爛鐵，但破紙箱還是有辦法的。我們從各自的家里，從母親工作的百貨商店里，從一些人家的房頂上，搜集了一大捆，然后抬到了廢品收購站。工作人員稱了稱斤兩，把那本書扔給了我們，而且還給了兩分錢，說是多出的。
記得那些天，這本書讓我們癡迷和興奮不已，里面的肖飛是我們最崇拜的英雄。但這本書前后撕去的頁張?zhí)嗔耍@讓我們在對殘缺部分充滿想象的同時，又產(chǎn)生了一種饑渴似的期望。自那以后，我們?nèi)ナ召徴就娴拇螖?shù)更多了，但是再也沒有碰上那樣好的運氣，我們只是從中偶然聽到一個信息，汽車廢電瓶里的電板可以煉出鉛來，那比廢紙箱可值錢多了。
于是在那年的冬天，我們開始了休學(xué)期間最大的冒險行動，地點就選在縣城南大街上的工交局，因為我們知道工交局有一輛解放牌大卡車，夜里總是停在后面的大院。應(yīng)該是晚上十點以后了，寒風(fēng)刺得臉頰發(fā)疼，南大街上幾乎沒有什么行人，只有間隔百來十米的兩三個電線桿上亮著燈泡，投下一團昏黃的光，顯得格外冷清。工交局前院那棟小二樓上也只有一兩個窗口透出昏黃的亮來。我和陳曉勤很容易地閃進大門，循著墻根迅速繞到了小二樓的后面。
小二樓后門上方伸著一個大燈泡，把后院同樣照亮了昏黃的一片。后院很大，靠近西南角，就是汽車棚，再往里，亮著一點更加昏黃的燈光的是廁所，其余地方漆黑一片，周圍寂靜無聲。我們悄悄爬伏在墻根下的黑暗處觀察，要到達汽車棚，必須盡量避開前后這兩處燈光，但其中有一截大約有三四十米長的路，必須穿院而行才能到達，如果此時小二樓后門有人出來上廁所，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很大。
我倆學(xué)著《地下游擊隊》里的游擊隊員那樣開始了行動，此時的場景和氛圍與我們以往想象中的似乎完全一樣，我們感到了一種莫名的興奮和緊張。陳曉勤打頭，我跟在后面，兩人循著墻根貓腰前行了一段路，在經(jīng)過那片開闊地帶時，我們?nèi)矸诘厣希瑯O其小心地一步一步地爬行，居然很順利地就爬到了汽車棚。我們起身貓著腰朝外察看了好長一會，在確定一切正常后才擦亮了事先準備好的火柴。很快，我們就在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電瓶，上面厚厚一層塵土，扔著幾團臟抹布。
我們?nèi)拥艏磳⑷急M的火柴梗，彎腰試搬覺得很重，一個人雖能搬得動，但肯定走不了太遠。我和陳曉勤小聲商議了一會就立即行動起來，在再次觀察小二樓的情況后，我倆抬起電瓶輕腳快跑上十來步，然后迅即趴在地上細聽動靜，確定沒有異樣情況后，再爬起來抬著電瓶快跑。就這樣連續(xù)三次，我們跑進了墻根黑影處。就在這時，只聽得“咣當(dāng)“一聲，小二樓后門推開又彈回去，燈光下一個人緊裹著大衣出來。我倆幾乎是本能地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我當(dāng)時怕極了，完全可以聽得到胸腔里咚咚狂跳的響聲，而身邊的陳曉勤也是身子伏得低低的，大氣也不敢喘。
只見那人徑直走向廁所。我倆趴在那里想跑又不敢動，地面冰冷，凍得我們直磕牙。好不容易等到這人出來，只見他裹緊大衣攏手縮肩跑進小二樓，門“哐當(dāng)”地響一聲，一切又歸于寂靜。我們站起身，不顧手腳僵硬，抬起電瓶，沿著墻根跌跌撞撞跑起來，一直跑到小二樓的拐角處。前院仍舊一片黑暗，我倆換換手，又認真聽了聽周圍，然后抬起電瓶，沿著墻根躡手躡腳來到了大門處。街面上只有遠處一團昏黃的光，南北兩頭不見一個人影。我們毫不停留，閃出大門，憋著一口氣跑了老大一截，直到跑不動了才扔下電瓶停下來。我倆面對面彎著腰大口喘著氣，此時才感覺到，在這個寒風(fēng)凜冽的冬夜，我的棉衣居然被汗?jié)裢噶耍砩系谋湟魂囮囈u來。
第二天早上，等大人們上班后，陳曉勤來到我們家。我們按照早就打聽好的方法，用家里的鐵勺，花了近兩個小時，煉出了兩小坨沉甸甸的鉛。我們迫不及待，下午就跑到了廢品收購站，我們冒險的收獲令人驚喜和興奮，那兩小坨鉛疙瘩居然換了三塊多錢！要知道，這是我們長到十一、二歲第一次擁有這么多的錢。
當(dāng)然，我們也沒有想到，我們隨后就付出了很大的代價。在打開電瓶時，流出了一種液體，濺到了陳曉勤的褲子上，當(dāng)時我倆并沒有在意，但陳曉勤第二天驚慌失措地跑來，手里抱著一條褲子，站在我面前，一只手一展，一條支離破碎的褲腿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他的臉上驚恐萬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