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吃過早飯，媽媽交給梨滿一個草編的小籃子，叮囑道：“這是給外婆做的榆葉酥餅，你送去吧。”小籃子上面蓋著一塊小小的方巾，熱氣還裊裊地透了出來。梨滿答應了一聲，提了籃子就要走，媽媽在背后又喊道：“路上不要貪玩，一定要在中午前送到啊，不然味道就不那么好了。”

梨滿已經13歲了，是個少女了。山里女孩性子野，每天在樹林里瘋跑，玩得昏天暗地，頭發上沾滿花瓣、草屑、灰塵，被汗浸透，清洗起來十分麻煩，媽媽索性給梨滿剪了短短的頭發，又柔又順，黑亮亮的，陽光下跑起來啊，那真是可愛得很哪。

去外婆家的路要沿著山腰走一段長長的，彎曲的路程，沿途要過一片樟樹林，一片野玫瑰叢，繞過玫瑰叢后面的小溪，繼續向前走，過了清夜茶館，再走兩杯茶的功夫，就到了。

外婆最愛吃媽媽做的榆葉酥餅，新鮮的榆葉采摘下來，洗干凈，在水珠干之前，卷進一層層提前揉好的面團里，在油鍋里炸一下，沾一層米粉，要吃的時候，根據自己的口味涂抹西紅柿汁或者蜂蜜，實在是了不起的美味。

2

正好是星期天，下了幾天的雨后，天放晴了，雨后的山里空氣又清新又舒爽，這樣的天氣出門去看外婆，梨滿十分開心，提著籃子哼著歌出發了。

走到沒多遠，還沒出樟樹林，梨滿新學會的歌已經全唱了一個遍，畢竟還是小孩子，路邊的美女櫻開那么好看，采一把吧，一棵一棵又一棵，粉色的美女櫻攥在手里要晃暈梨滿的眼睛了，“沙沙”、“沙沙”的聲音傳來，梨滿簡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靜下來，“沙沙”、“沙沙”，灌木叢那邊分明是有聲音，梨滿不動，就什么也聽不到了，梨滿一開始走路，就又聽到“沙沙”的聲音。應該是住在紅里山上的動物吧，紅里山距離這兒不遠，經常有動物來這里晃悠。梨滿多了個心眼，邊放緩了步子繼續向前走，一邊貓下腰來，啊，果然啊，一只狗獾正跟自己并步走呢。

“喂，為什么要跟著我哪？”梨滿開口問。

狗獾嚇了一跳，馬上低下頭去，恭恭敬敬行了一個禮：“真是抱歉，打擾到您。因為聞到您籃子里的食物，那么香，一定非常美味吧？”

“是啊，媽媽給外婆做的榆葉酥餅，很好吃的。”梨滿答道。

“我的女兒最近心情很不好，我想如果能吃到這么美味得酥餅，說不準會開心一些呢，不知道您能不能送我們兩個酥餅呢？”狗獾謙卑地請求。

“雖然酥餅是送給外婆的，但送給您兩個也是可以的，您能喜歡太好了。”梨滿毫不猶豫從籃子里取出兩個酥餅，狗獾小心翼翼地用手帕包好。

“我還有一個請求，您是那么可愛的女孩子，如果能陪我女兒聊聊天，說不定會很有幫助呢，拜托您了，那孩子最近很不開心哪！”狗獾眼睛里寫滿了誠懇。

梨滿抬頭看了看太陽的位置，離中午還早得很，去玩一會也不會晚到的吧。狗獾在前面帶路，梨滿跟著去了。

3

穿過一大片原野，在一片鵝掌楸搭起的綠蔭里，一所很小的房子，小卻很精致，煙囪斜斜地穿過屋頂向上伸，秋千架上坐著一個穿裙子的女孩，帽子上的緞帶隨著風擺動，女孩頭靠在秋千上，泫然欲泣。

聽到梨滿的腳步聲，女孩子回過頭。那是一個蜜色肌膚，彎彎眼睛的女孩子啊，眼睛里像一汪水在涌動，分明是一個人類的，好看的女孩子。

狗獾放佛看懂了梨滿的心思：“她是我的女兒小影，白天的時候能變成人類的樣子，一到夜晚就要變回原形。”

“你好，我是小影，你是梨滿吧？”女孩走過來拉住了梨滿的手，狗獾不聲不響走開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梨滿疑惑了。女孩說：“你在樹林里玩的時候我經常跟著你，你有很多玩伴，你的家在一棵大榕樹下，不是嗎？”

“那你怎么不叫住我呢，我們可以一起游戲啊？”

女孩的眼睛暗了下來：“只要太陽落山，我就會變回原來的樣子，會嚇到你的。以前還不能變成人形的時候，在山里撿果子，有人類的小孩子拿石子砸我，很疼的，從那以后我就不敢出來了。”女孩的表情放松了一點：“直到看見你，你經常在森林里玩，采野花，蘑菇，在草地里唱歌，對了，我還看見過你給小松鼠包扎傷口呢，我想，你這樣的女孩子，應該不會討厭我吧，但還是不敢被你看到，所以你在山里的時候，我都是在旁邊跟著你。”

梨滿高興地笑了：“啊，原來是這樣啊，我很喜歡你的，以后你可以隨時去我家找我，如果不想被媽媽看到，你就輕輕地敲一下我的窗戶，我就知道是你來了。”

小影笑了，蜜色的臉龐非常溫和，眼睛完成一條線：“我們以后是好朋友了，對了，下午你回來的時候，路過這里，能不能來找我一下啊？”

“那當然好啊！”說到這里，梨滿心里叫了一聲：“啊，還要去外婆家啊，差點忘了呢。”梨滿急忙跟小影母女告辭，小影媽媽堅持把梨滿送到來時的樟樹林，恭敬地彎下腰：“多謝您讓那孩子那么開心，真是謝謝了，下午還請早點來哪！”

4

惦記著小影，梨滿在外婆家里坐不住，吃過午飯匆匆就要回家。

剛走到樟樹林邊，狗獾媽媽已經在美女櫻叢邊等候了。走路的時候，梨滿沒忍住，問狗獾媽媽：“請問，小影有什么傷心的事情嗎？”

狗獾媽媽紅了眼睛：“我的女兒啊，愛上了一個人類的男孩子，稀里糊涂答應了人家的求婚，結婚的禮物都送來了，可是她這樣怎么能嫁過去呢？”

是啊，白天是人類的女孩子，太陽一落山就變成狗獾，那家人沒辦法接受吧，怎么能幸福呢。

跟在狗獾媽媽的后面，她踩過去的路，梨滿走在上面腳上乘了風一樣，不多一會就到了鵝掌楸樹下的小院子，小影帶著那頂漂亮的云彩一樣的帽子，正出神地翻著一本書，想要急切地從中找出什么一樣。

抬頭看到梨滿，小影立刻跑了過來，迎面看進梨滿的眼睛，笑容變淡了：“媽媽把我的事告訴你了嗎？”梨滿點點頭，不禁為小影沮喪了起來。

“我帶你去看看他吧。”冷不丁小影說道。

小影讓梨滿抓住她的手，不要睜開眼睛，梨滿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呼叫，每個毛孔都張開了一樣。

再睜開眼，眼前不知是什么地方，剛想張嘴說話，小影“噓”了一聲，壓低了梨滿的頭，透過眼前的草叢向外看，一個男孩子騎著自行車從遠處駛來，慢慢近了，梨滿才看見，真是非常棒的一個男孩子呀，跟梨滿哥哥一樣的年紀，穿著牛仔褲，帆布鞋子，襯衫松松地挽到小臂處，栗色的頭發散在前額，眼睛亮亮的，陽光照進去了一樣，連一個人騎車時也是微微笑著的，比梨滿的哥哥可是干凈整潔太多了。

“他對著我笑著的時候，像大海里吹來了陽光的氣息一樣，又溫暖又舒爽的，嫁到了他的家里，一起生活，是肯定會幸福的啊。”小影的聲音充滿了對幸福的憧憬，還有，還有連梨滿都能聽出的難過。

“都沒有辦法嗎，既然有辦法白天變成人類的樣子，夜晚應該也有辦法吧？”

小影搖搖頭：“媽媽只能讓我在白天保持這個外形，夜晚她的魔法就不起作用了，我們狗獾家族里有一位老奶奶，她說動物若想一直是人類的樣子，只能永遠變成人類。如果想永遠變成人類，必須要有紫色的山茶花，做成山茶花手鏈帶上，在一個月圓之夜，在桂花樹下舉行婚禮，過了夜里12點，就永遠是人類的新娘子了。”

沒等梨滿開口，小影接著說：“我和媽媽已經找了一個夏天了，還沒找到，現在這個季節，秋天到了，山茶花快要凋謝，紫色的山茶花就更難找了，媽媽的魔法用完了，春天以前都不能再陪我出門到處尋找了。”

小影的眼淚一滴一滴掉了下來，梨滿的心里被憂傷填滿了，不過她立刻鼓足了勇氣，她要幫幫小影：“我陪你找吧，誰讓我們是好朋友呢，你媽媽不在，我來保護你。”

小影高興地點點頭，梨滿心里想，能讓他們順利地結婚就好了啊。

5

從那以后，梨滿沒有了做任何事情的興致，一門心思想著怎么幫小影找到紫色的山茶花，每天放學回來，扔了書包就去找小影，碰到周末，更是整天不著家。

狗獾媽媽做了豐盛的食物讓梨滿和小影帶在身上，那么美味的東西只用來填報肚子，也是夠讓人心情愉悅的了。

梨滿和小影把紅里山翻了個遍，附近的春木山，鹿角山什么的，都尋遍了，紅的，白的，粉的山茶花，山里還有，可是紫色的一朵也沒有看見。奇怪的是，好像也有人在尋找山茶花一樣，只要有山茶花開放的山谷，除了她們，還有別人的腳印。有一次，她們剛尋到一處花叢，就聽見前面“撲通”一聲，啊，應該是有人滑下去了啊。急忙跑去看，卻什么也沒有。

真是難找啊，不過她們也沒沮喪，繼續找，山澗，草叢，花椒樹下，松鼠出沒的森林里，半個月過去了，可是哪里都沒有啊。

每天晚上梨滿回家的時候，身上臉上都是泥土，胳膊上還有荊棘劃過的血痕，媽媽都要生氣地罵她：“野丫頭又跑到哪里去了？”梨滿不以為意，她轉著自己的主意呢，早點幫小影找到紫山茶，早點讓他們在月光下舉行婚禮啊。

秋天來了，不要說紫山茶，連普通的山茶花也慢慢地凋謝了，小影的臉色一天比一天哀傷，梨滿找不到什么合適的話來安慰她。

晚上回家吃飯，梨滿扒拉著碗里的飯粒，耷拉著腦袋，聽媽媽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姨媽去南方旅行的趣事，驀地在桌子上的花瓶里看到一束花，層層疊疊，圍成一個圓圓的，笑臉一樣的形狀，紫色的花瓣，還沾著水珠，啊，這不是紫色的山茶花嗎？！

梨滿嚷起來：“媽媽，這束花是山茶嗎？”媽媽抬了下眼皮，繼續低下頭吃飯：“是啊，姨媽跟同事去南方旅行的時候，看山茶開得正盛，紫色的又那么難得，就帶了好些回來。”

媽媽話音剛落，梨滿已經從椅子上跳起來，拿起花就跑了。

“哎，這孩子，你要去哪里啊？”梨滿跑那么快，哪里顧得上回答媽媽。

6

今天的山路比以往都要長，夜里也更不好走，梨滿出來的急，沒有帶手電筒，好在是天天走熟的路。想到小影見到紫山茶的高興，梨滿連臉上的汗珠都不愿意擦了，恨不得立刻就沖到小影面前。

好容易走到小影房子門口，敲了敲門，好久才聽到應門聲，狗獾媽媽開的門，一臉愁容，看到是梨滿，忙不迭說道：“你來了啊，快幫我勸勸女兒吧，她說要把結婚禮物退回去了呢。”

梨滿邊向小影房間里跑去，邊回頭對狗獾媽媽喊道：“不用退啦，可以結婚了啊！”

梨滿推開門，小影正在對著男孩子送來的結婚禮物發呆，禮物被小心翼翼地包好了，看樣子姑娘已經喪失了信心。

“找到了呀，小影，我找到紫色的山茶花了啊！”梨滿獻寶把山茶花放到了小影的手里，眼淚還在那蜜色的臉龐上掛著呢，喜悅來得那么突然，小影愣住了。問訊過來的狗獾媽媽抱住了女兒，淚眼婆娑地一個勁對梨滿說謝謝。

有了山茶花，就可以在月圓的夜晚，在桂花樹下舉行婚禮了，過了夜里12點，小影就可以和那個可愛的男孩子幸福的生活了。

小影被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拉起梨滿在院子里跳起了舞。

啊，不行啊，我可不會啊，腿像木棍一樣硬啊，梨滿在心里叫著。可是被小影拉著，身子輕輕地，又輕又靈活，簡直要變成燕子了，慢慢高了，越來越高了，被風裹著，兩個女孩子拉著手笑著，上升到了森林上面，這樣的高度看生活的這片山，真漂亮啊，松林在夜色里竟然閃著光呢，風從山那邊吹過來，再吹過去，一陣一陣，波浪一樣。

在風里飛，真是太美妙的事情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梨滿看到了下面的人影和火把，再近一點，啊，走在最前面的不是爸爸媽媽和哥哥嗎，他們正焦急地喊著梨滿的名字。他們來尋她啦！

在一個岔路口，小影和梨滿像熱氣球一樣著地了，小影說著：“結婚的那天一定要來啊，吃過晚飯請準時到來吧。”梨滿答應著，一邊跑向爸爸媽媽。

7

到了約定的日子，好容易等到下午5點鐘左右，帶著媽媽幫忙準備好的酥餅作為禮物，梨滿去參加小影的婚禮。

因為是有月亮的晚上，山里被照得明亮，狗獾媽媽照例在樟樹林旁等著梨滿，只不過這次滿臉都漾著笑容，右側耳朵還插著一朵杜鵑花，襯得一張臉暖暖的，走著走著，到了鵝掌楸樹下的院子前，狗獾媽媽已經變成一位人類的媽媽一樣的中年女人，和藹可親地對梨滿笑。

小影右手上赫然帶著那串山茶花手鏈，紫色的花瓣襯托得小影更加漂亮。穿著白色紗衣的小影好看的了不得，她拉著梨滿坐下：“多虧了你的山茶花，我要多么地感謝你，我的好朋友。”

屋子里的表距離12點還有半個小時，小影叫過來梨滿，給了她一個云彩一樣的帽子，不正是第一次見面，小影戴過的那個帽子嗎，梨滿興奮地接過了。

梨滿和狗獾媽媽陪小影出門，明明沒有螢火蟲了，可是小路被浮動的光亮映得清晰無比，走過去了就滅了。

那男孩子早已在桂樹下等著了，那家的爸爸媽媽笑吟吟地在后面站著，看起來就是好和善的一家人啊。男孩朝小影伸出了手，圓圓的月光下，俊俏的男孩子好看極了。

“梨滿啊，我的好朋友，帶上那頂帽子吧，好好看一下我，過了今天我就是人類的新娘子了。”小影走向男孩，邊對梨滿說出了這樣的話。

新郎和新娘已經牽手，按照儀式舉行起了婚禮。梨滿新奇地試了試帽子，看向小影，啊，是真的啊，戴上帽子看小影，一只蜜色的狗獾，彎彎的眼睛，取下帽子，赫然還是人類模樣的小影。好神奇的帽子，還那么漂亮，軟軟的，跟云朵一樣。

等梨滿再看向小影和男孩子，新郎正輕輕地吻向新娘的額頭。咦，不對呀。梨滿揉了揉眼睛，新郎，那個男孩子，尖尖的耳朵，微瞇著眼睛，棕色的長尾巴藏在西裝后面搖啊搖，梨滿摘下帽子，他是人類的男孩子，再戴上，仔細看，啊，那男孩子分明是一只狐貍啊，尾巴上一塊傷疤剛長好。

新郎的左手上帶著一串手鏈，山茶花，紫色的。

梨滿說不出話了，心里好像有什么地方亮了一下，那個騎自行車的男孩，那天是在那條小徑練習吧。還有別的在尋找山茶花的人，那天落下山坡的人，都是他吧。

為了同小影結婚，為了變成人類永遠和小影生活在一起，他也一直都在努力著呢。

梨滿的眼睛濕了，一只狗獾，一只狐貍，那么認真努力地要變成人，就是為了今天這場婚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