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花生

是非不再

01


“業....”

“強”

那個業子的“子”還沒說出口,父親已經改成了我的大名。

自從進入高三以后,父親一般不叫我的乳名了。

“牛已經吃飽了,這半個月天氣比較干(干,平聲,旱的意思),也該到種果子(果子在我們當地就是花生)的時候了,我們到南嶺上把那塊地給種上”

“冬天把花生油打了,可以換些錢。年紀也不小了,錢慢慢攢著,指不定啥時候要用著”。

“娶媳婦花費也不少,也不能虧待了人家呢?!?/p>

父親想一會說一會。

“嗯”我應了一聲。


02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期的那一個夏天,高考結束了。

很快,成績揭曉。

我,落選了。

天,頓時變成了是灰色。

周圍的一切噪雜聲好似變成了諷刺,嘲笑,夾雜著麻木的安慰。

那頭熟悉的牛,傳來了誠懇的目光。你,一直是我的伙伴。

高考分數只能上高中中專了,一種在當時的農村所不齒的學校,雖然在現在看來也不見得有多差。

城市戶口沒有希望了,也不會參加同學高考成功的慶功會了。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從此開始了嗎?!

勞動?愛情?挫折?追求?痛苦?快樂?

誰能告訴我呢?

在那個火熱的北方夏季,茫然的我突然意識到,未來該咋辦哇。

雖然一切在預料之中。

我把所有憋在了心里。

03

“走吧”父親說。

我用左肩挑起了已使用了接近30年的鐵皮水桶。

左肩和左手一直是我的驕傲,可能是因為半個“左撇子”的緣由,我一直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比較聰明,父親是完全的左撇子,我遺傳了一半,而今所有的重力活都在靠著左半邊。

“走吧”,我木然地應著。

從小河旁邊的百年老井里擺上了兩桶略帶渾濁的水,調整好位置,把扁擔放在左肩上,手搭在桶上。

還行,不太重。

父親也很熟練地打上了兩桶,輕松地放到了他那寬厚的左肩上,瀟灑地晃悠了起來。

在農村,干農活也是有技巧的,有時候節奏感有了,自己心理上會愉悅很多,身體上也不會感覺很累。

從老井到南嶺的果子地大約三里地,水桶在我身高163cm,體重106斤弱小的身軀上晃晃悠悠,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邊走邊聆聽著那蟬,他們在樹枝子上面拼命地叫喊。

九點多了,太陽正火熱著。

“怎么樣?挑得動吧?”

“嗯”,我應答著,也學著父親晃了起來。

走到了山腳下,馬上要走上南嶺所在的山路了。天氣干旱,路上沒有泥濘,是留下來的細細的泥土溝壑和長在里面的小石子。

“強,要不歇一會?”

我回望了一下遠處村中那座幾十年的老石頭橋。

大約走了四百米了吧。

“走吧”。我咬咬牙,左肩有了些許的疼痛。

上山的路有些陡,一些樹枝歡快地跟我們爺倆招手,我喘著粗氣瞥了它們幾眼,回頭看了一眼父親。

他還是那么輕盈。

“大”,我終于說話了。大,是我們那里對父親的稱呼。

“還有多遠?”我腳下踉蹌了一下。

“拐了上面那個彎就快了,要不咱們歇一會吧,別把水撒得太多了,天這么干,弄點水不容易”。

“到拐彎休息一下,堅持一下,快20歲的人了,也要能干活了。”

挪著小步,汗在陽光的激發下越發使勁的往外冒,耳朵里嗡嗡叫。分不清是蟬在喊還是鳥在鳴。

我又看了下父親,輕盈且有節奏的邁著小步。

“還有五十米就拐彎了”。

我眼睛抬了一下,遠。

“你在這等著我,我到了那邊來接你”父親說。

“我可以的”

肩膀生疼,我還是堅定地挪著步。

“別把水灑得太多了”。

近八十斤的兩桶水,到那充滿希望的拐彎處已經剩下六十斤左右了,

我盡了最大努力。

04

“干活怎么樣?”父親也出了一些汗,微微喘息著。

“肩膀疼?!?/p>

我顫抖著。

“這幾年沒怎么吃好,缺吃的”

“強”

“有沒有想著再復習一年?”

“你看你哥哥和幾個姐姐也基本不要操心了,我和你娘現在身體還可以,在家養養牛,種點果子、豆子還能掙點,學費應該差不多”。

“高考前,班主任王老師也跟我講了,你今年的情況,考上的可能性不大,就當練練手吧”

大,斷斷續續的說著。

......

“去哪復習?”我問道。

“去榮耀學校吧,換個環境”

“你哥的干親家李為公老師好像可以牽牽頭,幫幫忙”

“可以嗎?那個學校多厲害,我怕跟不上”

“怎么不可以?你上初中的成績多好,也就是這三年營養沒跟上,缺糧食了,你看你瘦的兩桶水都挑不動,個子也沒長起來,以后咋找媳婦?”

“嗯”,我若有所思的應著。

蟬還在撕裂的喊著,旁邊的樹枝依舊在向我們招手。

一陣涼風襲來,我肩膀的疼痛緩解了許多。

“大,咱們走吧”我說到。

“你先答應我那個事咱們再走”,父親沒有動,眼睛盯著我。

“好吧”

“好,走吧”,父親挑起了他那兩桶滿滿的水,更加輕盈了,吱吱嘎嘎的節奏感更加明朗。

05

蟬還在叫,太陽依舊火熱,樹枝開始隨風起舞。

我環望了碧綠的田野,眼鏡夾雜著汗水滲透在我的臉頰。

揉了揉左肩膀,感覺好了很多。

父親在后我在前,一路爺倆都沒有說話。

“你放下水,在這等著我吧,我看你到不了果子地”

“可以,完全可以的”,我還是有點吃力地應答著。

“好,堅持一會,馬上就到了,你娘在那兒等著咱們”

確實,很快到達了那塊果子地。我看了一眼我水桶里面的水,還剩下一半。

燥熱的夏風中夾雜著一絲涼爽,父親看了我一眼,會心一笑。

本文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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