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無柳山莊今日迎來一大盛事——莊主柳林被推舉為武林盟主,召集各路英雄豪杰,一同見證上任儀式。
莊內的檐下走廊掛滿了紅彤彤的燈籠,每根柱子都系著紅綢,鑼鼓喧天,筵席從大廳擺到后院,浩浩蕩蕩百十桌。若是大廳的正墻上再貼一個喜子,這宴會就可與婚事相媲美。
“感謝諸位給我林某人面子,光臨寒舍,招呼不周,還請見諒!林某不才,任盟主之職誠惶誠恐,以后我自當盡心竭力,不負眾位所托!”正廳主桌上的柳林起身抱拳,款款道。
人逢喜事精神爽,四十歲的柳林雖瘦得不成人樣,不似一般江湖中人孔武有力,但身材高挑,錦衣華服加身,也生出幾分尊者氣勢。小眼睛里精光閃爍,八字胡子一上一下。
“盟主客氣!”眾人見狀,也是紛紛肅然起立,抱拳齊聲回禮。
“諸位英雄請坐,請坐!”柳林雙手朝下輕晃,示意大家落座。
眾人這才一一坐下。
柳林的小眼睛里淌過笑意,右手摸著一撇小胡子,心滿意足地最后坐下。
觥籌交錯,推杯換盞之間,大家都有了幾分醉意,歡聲笑語不停歇。
“唰!”憑空飛出一把飛刀,破風而來,牢牢釘在正廳門框上,入木三分,只剩下飄著綠綢的刀柄露在外面。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千山鳥飛絕,喧鬧之聲戛然而止,整個無柳山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無事,小徒頑劣,各位見笑了!”柳林最先反應過來,笑得小八字胡子都成了大八字胡,眼里泛起柔和的光,落在院內的柳江身上。
眾人聽罷,不覺有疑,一股腦驚嘆于柳江的飛刀絕技,已經如此出神入化?在場高手不少,卻沒人清楚他何時出的招。徒弟尚且這般厲害,那身為師傅的柳林,該是何等的深不可測?
好一個下馬威!好一場敲山震虎的好戲!
02
“查!給我徹查到底,就算把山莊翻個底朝天,也要把這個內鬼給我揪出來!”柳林坐在高位上,捏著柳葉飛刀怒氣沖沖地指著下面半跪著的三個人。
這三個人,包括柳江,都是他的兒子,也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最得意的徒弟。
綠綢的柳葉飛刀,這是無柳山莊的獨門兵器,刀尖處還刻著柳林親筆題的“柳”字。柳林與前任盟主段舍離都是靠著柳葉飛刀聞名江湖,威望頗高。在段舍離失蹤三月后,柳林順利被各大門派推舉為新任武林盟主。
可偏偏就是他引以為傲的柳葉飛刀,壞了他的上任典禮。中午見到那飛刀上的綠綢,柳林就起了疑。但還有眾多賓客在場,他不好發作,只有笑著打圓場。直到這會大家散去,他拔出飛刀,見到刀尖處的“柳”字,才徹底坐實了他心里的懷疑——莊里有內奸。
“是,莊主!”底下三人答得整齊,迅速起身離去著手調查。
“只有三日!”柳林拔高語調補充道。
恰好到門口處的柳青、柳山聽到這句話,腳步一滯,繼而大踏步跨過門檻,幾乎飛奔而去。只有柳江,回望柳林一眼,才閃身離開。
柳林看著三個人的背影片刻就消失不見,眼神里的噴薄怒氣稍微和緩。左手捻胡須,右手把飛刀翻來覆去,無論怎么看,這刀從質地、分量到狀似柳葉的外形,確是柳葉飛刀無疑。
抬手按按眉心,柳林起身去密室檢查自己鎖在箱子里的飛刀。飛刀只剩四把,加上自己隨身佩戴的五把,統共九把。柳葉飛刀,他當年打造了十把,少的這把,正好是他手里這把。
柳林蹙起眉頭,八字胡子向下拉著,半瞇著眼,陷入沉思。外人不知,柳葉飛刀都在他手里,壓根就沒傳給徒弟。這密室,只有他和三個徒弟知曉,但開箱的鑰匙,只有一把,一直都由他親自保管。這飛刀,是怎么飛出去的?
柳林百思不得其解。摸了半天胡子,突然睜大雙眼,危險的光芒一閃而過。
03
柳青、柳山、柳江三人調動了自己手上的所有人力物力,把整個山莊弄得雞飛狗跳,依舊一無所獲。
三日期滿,他們齊刷刷跪在柳林面前,負荊請罪。
“屬下無能,未能查出內奸。”措辭也是一模一樣。
“那你們查出些什么?”柳林不似三日前那樣滿腔怒火,語氣如常,卻帶著居高臨下的壓迫。
三人心里長舒一口氣,面上還是小心翼翼,畢恭畢敬。
“屬下查出柳江私下與義劍盟來往甚秘,而義劍盟最擅長打造各種神兵利器。”大師兄柳青搶先說道,一字一句,鏗鏘有力,可見底氣十足。
“大師兄!我的好大哥,你就這么迫不及待要除掉我?”柳江聞言對著柳青怒吼。
“閉嘴,不許叫我大哥!”柳青厲聲喝道,嘴角揚起一點不易察覺的弧度。
“莊主,屬下也查出,柳江近日將一幅柳葉飛刀詳圖偷偷交給義劍盟。泄露山莊機密,不知意欲何為。”當二人爭吵時,柳山繼續向柳林匯報,還遞上了所謂的從柳江房中搜出的飛刀圖紙。
“哈哈哈~”柳江怒極反笑,死死盯著柳山柳青兩人看,仿佛想用眼神穿透他們的內心。
二人被他盯久了,瘆得慌,吞回涌到喉嚨的話。
柳江轉身望著高位上的柳林,“爹,您信嗎?”
“誰允許你叫我爹的?誰給你的膽子?”柳林怒了,雷霆之怒。他從不允許這三個人叫自己“爹”,連叫“師父”都不行。
柳青,柳山慌忙低下頭,而柳江瞪著眼,與柳林對峙。
柳江不明白,為什么十八年來爹不是爹,師父不是師父。到頭來,兄弟也不是兄弟。
柳青和柳山也不明白,卻不做多想。
04
無論對錯,惹怒柳林的后果就是被逐出山莊。證據,顯得不那么重要。
大紅燈籠還未撤,鮮艷的紅綢依舊飛舞,這些落入在背著行囊的柳江眼里,很是刺眼。
他走那日,沒有一人為他送行,曾經的下屬有了新主,忘了舊人。從此一人一馬,單騎走天涯。
密室中,柳林將十把飛刀鋪在錦布上,仔細地一一擦拭,換上新的綠色綢帶。那動作,比抱自己的孩子還要輕柔幾分。
江湖人聞風而動,他們在盟主上任大典上“見識”過柳江神乎其神的飛刀絕技,如今他落魄,各門各派都想邀他入伙,奉為座上賓。
柳江悉數拒絕,悄悄去了義劍盟。
半年后,柳青和柳山兩兄弟反目,在莊內事物上總是針鋒相對,搞得莊里四分五裂,烏煙瘴氣。一向愛面子的柳林卻對此置之不理,不聞不問。
日復一日,柳林都在密室擦拭飛刀。此事被柳青和柳山知曉以后,皆認為他是練功走火入魔了。
無柳山莊沒了主心骨,柳青和柳山斗得更厲害了。明里真槍真刀,暗里波濤洶涌,局勢越來越緊張,像崩到最緊的弦,下一刻就要斷裂。
無柳山莊亂了,江湖中流言漫天,言盟主之位又要換人了,一時甚囂塵上。很多自詡不凡之人,躍躍欲試,將野心完全暴露出來。
江湖,也亂了套。
05
一日,柳林又在密室擦拭飛刀。柳青跑進來,莫名其妙一句,“爹爹,飛刀可好?”
“好。”柳林張嘴就答。
“把飛刀傳我可好?”柳青問得急切,眼里掩不住的期待,或者說欲望。
“啊!”柳林隨手一甩,柳青就倒在了地上,脖子上赫然插著一把柳葉飛刀。
尾隨而來的柳山進入密室,就看到柳青倒地不起,脖子里流出的血淌了一地,血跡未干,還新鮮著。
再看看柳林,依舊自顧自擦拭飛刀。柳山哆嗦著腿,轉身離開,卻在密室出口處被人擰斷了脖子。
“你來了?”柳林沒回頭,只是手摸上了自己的小八字胡子。
“你下如此血本,鬧得江湖動蕩,不就是引我出來嗎?”來人玄衣白發,白眉白須,正是前任盟主段舍離。
“江湖不亂,你怎肯現身?”柳林轉過頭,小胡子也花白了,眼里的精光毫不掩飾。
“你騙我說師父尚在人世,逼走我,現在又逼我回來,何苦?”段舍離搖搖頭,擰著眉。
“是你不肯放過我,就任大典上你還來攪弄風云!”柳林的語氣里的怨懟很深,幾乎是尖著嗓子咆哮而出的一句話。
“你心術不正,設計搶了屬于我的位置,難道不該得到懲戒?”段舍離反問。
“那就來拼個你死我活吧。”柳林不懼,他深知他們的武功不相上下,鹿死誰手未可知。
“今日我就替師父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你倒是說得出口,當年的事,你也有份。難道師兄忘了?”柳林冷哼。
“叮叮咚咚”,一陣飛刀撞擊的聲音后,飛刀都落在了地上。看形狀,都是柳葉形態。只是一半系紅綢,一半飾綠綢。
“我還有一把。”段舍離右手的兩指夾著一把紅綢飛刀,神色淡然,不悲不喜,“你沒有飛刀了”。
柳林看了一眼地上的柳青,他脖子上插著一把自己的飛刀,真是失策!
師出同門,柳林心里再清楚不過,柳葉飛刀,逃無可逃。
他眼里的光黯淡了幾分,絕望地閉上了眼。
06
再掙開眼,他目光如炬,看著段舍離往后倒去的身子,猛地大笑起來,撕破了嗓子,笑聲沙啞。
“師兄,柳葉飛刀,逃無可逃。師父只給我們一人留十把,怎么夠用?”他摸著八字胡子笑,肆無忌憚。
“爹,我回來了。”柳江跪在地上,雙手奉上一個木盒子,里面裝著九把新打造的柳葉飛刀。
一套十把,還有一把,已從段舍離背上沒入胸腔。
倒下的段舍離,雙目圓睜,里面還映著柳江的面容。
柳林伸手去接盒子,柳江趁機拋出藏在袖口的飛刀,一刀見血,柳林直直跪在地上,脖子上的鮮血汩汩而出。他一臉的不可置信,僵著身子不肯倒下。
柳江把地上的飛刀一把一把收進盒子,出了密室,飛身離開山莊,從此銷聲匿跡。
無柳山莊,自此不復存在。
沒有人知道,柳林其實無后,沒有親生子。
也沒有人知道,柳江是柳葉飛刀創始人葉一天的嫡孫。當年,段舍離和柳林合謀,趁葉一天之子葉飛外出游歷,害死了葉一天。又在葉飛回來奔喪的途中,截殺他。
他們名正言順成了柳葉飛刀的繼承人,一人分了十把飛刀,各奔天涯。
千算萬算,算漏了葉飛四處留情,還有一個遺腹子。而遺腹子的母親,正是義劍盟的女主人。當年她未婚生子,為了保全名節,不得不拋棄還未足月的孩子。
出師以后,柳林因為練功過度,傷了身體機理,變得干瘦,還失去了生育能力。于是,他收養了三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以師父的名義培養他們,也不至于百年之后無人養老送終。
好巧不巧,遺腹子柳江,恰好在三個孩子之中。
柳青,柳山,柳江一直被蒙在鼓里,皆以為是親父嚴厲,才不允許父子相稱。
直到義劍盟的人拿著柳葉飛刀聯系上柳江,才揭穿這個謊言和塵封的往事。
柳林設局引誘段舍離現身,柳江主動配合,甚至不惜用飛刀圖紙陷害自己,只為順利被柳林趕出去。
柳林把他當做最后的底牌,卻不知他是去下另一個套。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自身性命!
柳葉飛刀,從此只是江湖傳說。
[無戒365? 第3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