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約定周六上午十點半在司門口天橋上相見,但沒有告訴彼此將會穿什么衣服,我們都希望能在熙來攘往的人流中一眼認出對方。
One sight remember,是世上最美妙的事。
小江,如果我們一下認出對方,你會怎么做?
我要緊緊擁抱你,三分鐘,不放手。
如果你認出的是我的背影呢?
我喊你的名字,你回眸一笑,我把你那一瞬間的樣子刻在我的腦海里。
如果我認出你的背影呢?
你喊我的名字,我停下來背你,背著你下橋去戶部巷吃東西,吃完東西去看電影,看完電影去平湖門江邊看夜景,看完夜景上夜晚的游輪。江面的夜風吹起你的長發拂過我的臉,這個城市的歷史將會記取我們的愛情。
小江,我已經染回黑頭發啦。我明天就穿著牛仔褲和T恤,簡簡單單清清爽爽地去見你。
好啊小雨,其實你怎么樣在我眼中都是最美的。
我不能告訴小雨,明天我見她的時候,將會向H借他的藍白條紋襯衫和黑色皮鞋。
我在對和小雨正式見面的美好期待中入睡,深夜我陷入一個夢境:我站在一個險峻的路邊,山谷中的樹木枝葉繁茂,生長到了和路面一樣平。樹木逐漸溶解,變成一面巨大的湖,盛滿綠幽幽的湖水。一張面孔從湖底慢慢浮了上來,是小雨美麗而憂傷的模樣。我們伸出手試圖握住對方,手指剛剛觸到的瞬間她突然又沉入湖底。綠色的湖水慢慢凝固,湖中被凍結的是小雨發給我的那張照片。
八點鐘醒來,天氣晴朗。早餐之后,滿心期待著和小雨的見面。
十點半的時候,沒有電話。
十二點,沒有。
兩點鐘,還沒有。
我感到饑餓,又覺得擔憂:小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我只能等。
等到晚上六七點鐘,中間接了兩個電話,每個電話我第一句話就是焦急地問:是小雨嗎?是小雨嗎?
都不是。
我覺得難受、胃疼。
廣東同學帶女朋友回到宿舍,對我說:你肯定是被放鴿子的啦,網上的事本來就很虛幻。
但我相信小雨。也許別人會覺得我很傻,但我堅信小雨是真實存在的。
我相信小雨絕不會憑空爽約。
我一直等到晚上十二點,無意中摸了摸下巴,陡然發現早晨刮過的臉半天之內已經生出了胡渣。
我就像掉了三魂七魄,根本不能入眠。半夜三點時,我覺得必須去網吧看看,平素小雨都是在小商店或公話亭給我打電話,我們都沒有手機,QQ是我唯一能主動聯系到她的方式。
我收到了好幾條思思發來的長長的消息,是晚上八點多開始陸續給我發的:
小江哥哥,你在嗎?
今天中午姑父突然從上海飛到武漢,說那邊已經找到了匹配的髓源,要馬上帶小雨姐姐回去做手術。
你們的感情好像滿世界都知道了,姐姐學校小賣部的阿姨都知道你的名字,因為姐姐經常在那里給你打電話。
姑父早就知道你們網戀的事,他從一開始就反對你們之間的感情。如果小雨姐姐能夠活下來,姑父會讓她留在在上海或者送去國外的。
姑父阻止姐姐見你,姐姐跟他講道理甚至哭鬧都不起作用。姑父一定要她下午就和他一起回上海,因為醫院的專家都安排好了。
姐姐說可以回上海做手術,但要跟你見一面,就算你們之間不會有什么結果,但約定不能不遵守。
姑父始終不依,姐姐就說:那好吧,我去換衣服,跟你回上海。
她進房關了門,我以為她放棄你了。我當時覺得小雨姐姐做得不對,真正的約定,除了死一定不能變更的啊。
過了老半天姐姐都不出來,我們喊她也沒有動靜,門也推不開。我們預感有什么事情發生,姑父把門撬開,我們看到姐姐已經倒在地上。地上滿是鏡子的碎片,姐姐手腕也在流血,原來她用碎玻璃割了自己的手腕。
我們趕緊將她送往醫院,還好沒有什么生命危險,只是流了不少血,身體非常虛弱。她的血型很特別,也沒辦法給她輸血,只能等她稍微恢復一下,明天晚上再和姑父坐特快回上海了。
姐姐在醫院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托付我給你發信息說明情況。只要可以,她一定會給你打電話親口道歉的。
小江哥哥,你別太擔心啊,小雨姐姐已經沒事的。就算她真的不在乎你,總有人在乎你的……
我感到我的心也好像被鈍的玻璃劃了一下。
我不知道說什么,只能這樣給思思回復:我知道情況了,希望小雨一切安好。
在網吧下機的時候,我從關閉的顯示器中看到自己眼窩深陷胡子拉碴的模樣,一天之中我好像大病了一場。
早晨回到宿舍,恍恍惚惚地睡到下午一點,反復出現照片上的小雨凍結在綠湖里的那個夢境。
在圖書館打發了一個難熬的下午,晚上十點多鐘接到電話。一個疲憊的聲音對我說:小江,聽得出我在什么地方嗎?我在火車上的廁所里,我爸爸上廁所的時候,我給同節車廂的一個陌生人兩百塊錢,求他把手機借我用用,我現在就躲在廁所里給你打電話。昨天白天失約的事真的很抱歉,真的,在你面前,我真的不想做個失信的人。
不,小雨,這不怪你,你先去上海做完手術再說。
我聽到了火車尖利的笛鳴聲。
我不知道我到底會不會接受手術,要移植給我的骨髓,是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的,是在浙江嘉興貧困地區找到的。小姑娘很可憐,她已經一只眼睛失明了,家里又很缺錢,所以才愿意捐髓。我爸爸雖然已經付給了她家人十五萬,但我真的不忍心啊。
不要這么想小雨,她捐了骨髓,也不至于有生命危險。你活下來,一樣也很重要。
嗯,我已經寫好了遺囑:萬一手術失敗,我的角膜要無條件捐給那個小姑娘。還有你知道的,我一直想將聲帶捐給思思。
小雨,這些都是以后的事,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手術。
不好了小江,肯定是我爸爸來找我了,我要掛了!電話那邊有急促的敲門聲,之后就斷線了。
掛了電話我想:我能為小雨做點什么?我什么都不能做!就算小雨好了,我和她也不可能在一起。如果她手術失敗不在了,我也很難輕易愛上別人。好比一顆樹干沒了,樹樁仍然根深蒂固。我和小雨的感情,早已破土而出開始茁壯;如果小雨手術成功,我和她之間將是一個貧窮書生和富家小姐的故事:要么沖破重重阻力牽手,要么在外力阻礙下各自分飛。
梁山伯與祝英臺,羅密歐和朱麗葉……我早就在書中戲中知曉了無數以悲劇收場的愛情模式。我不喜歡落入俗套沒有新意徒有悲傷的故事。
小雨,衷心地祝福你再次獲得健康和美麗,然后把我徹底忘了吧。如果你不在了,我也決計不會輕易去愛別人,起碼畢業后五年內我不會輕易接受別人。因為無論我們能不能愛到最后,我對你許下的約定我絕不會先去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