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陽光溫暖平靜。
打開新買的書《一個人的朝圣》（英，蕾秋-喬伊斯），剛看了五分鐘，我就停下來了。
書的開頭，是退了休的六十歲的哈羅德，收到了一封二十年未見的老友奎妮的來信，她患了癌癥，寫信是為了告別……
我停下來，是因為我想到了Ｔ。
２０１４年５月，我接到了他的電話。
他說，他的胃癌轉移了，胃切除了一年多，以為會好起來，可還是轉移了，到了腹腔和皮下。從年初就一直在醫院里，什么都不能吃，身上插好幾個管子。每周做一次化療。
還有腸梗阻。
我不知道該怎么去安慰他。
癌細胞轉移，而且他的情況又這樣嚴重，誰都知道那個結局。
我是該讓他建立活的信心，還是該讓他直面死的現實？
聰明如他，相信幾個月以來他已經想了很多。
只是，只要人還活著，就還寧愿相信有一線希望吧。
Ｔ一直以來都是一個很樂觀的人。
八年前，我在北京的一個會計師事務所呆了一年，Ｔ是我在那一年的北漂生活里結識的兩三個好友中的一個。
他是真聰明，二十來歲就考上了注冊會計師，性格開朗隨和，什么時候見他，都是一張笑臉。大家都喜歡和他交往。
那時候，我們隔一段就湊份子，幾個人一起吃飯，然后一起去喝酒唱歌，記得那時候流行的是信樂團的歌。我們喝了酒就聲嘶力竭地唱“死了都要愛”，還有“離歌”。
我們來自不同的省市，是同時進的事務所，所以，只要分組工作時分到一起，大家在一起就感覺很親切。有時不在一組，等再見到時，就像見了親人一樣高興。
那種感覺，對于北漂生活中沒來由的孤獨來說，真是很溫暖。
那一年后，我離開了北京。再見到他時，是五年以后了，我去北京參加培訓學習，他結婚了，帶了他的妻子來，我們一起吃了飯。彼此都很高興。
又過了兩年，我再去北京時，從另一個朋友口中，得知他得了胃癌，整個胃被切除了。我沒有見到他，打了個電話。電話中，他的聲音還是和以前一樣很陽光，他說沒事，就是現在比以前瘦了，每天要多吃幾次飯，每次都很少。他還讓我放心，說等他好了，會帶著全家到銀川玩，那時他的兒子還很小。
以后的日子，我就常常祝福著他，希望他能好起來，希望有一天他真的能來銀川轉轉。
一直希望著，直到后來接到他說癌細胞已經轉移的電話…….
他的聲音低落了很多，時不時地會有幾聲嘆息。
我只能讓他別想太多，多聽輕音樂，不要讓身體負擔太重，為了家人，還是要堅強。（這些說出的話即便是在當時，其實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那時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一句話：你正在虛度的一天，對有些人來說卻是生命的最后一天。這句話深深刺痛著我……
到２０１４年７月初的一天，我終于再次接到他的電話。
他說他準備放棄治療了，回河北老家。這半年多來，他沒有吃過一粒米，沒有喝過一口水，癌細胞不斷地擴散，一米七三的他只剩下八十斤。腸梗阻，在腎上加支架。他現在走路連五分鐘都走不了。脖子上，肚子上長著很大的腫瘤，他的頭都不能完全抬起來……
他是家里唯一的兒子,每天看著他的父母為了照顧他那么辛苦,他心里太愧疚……
說了很長時間，到最后我才意識到，這個電話也許就是我能聽到的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聲音！
那一瞬間，我才忽然淚如雨下……
那么陽光、自信、帥氣的一個人，三十五、六歲，在北京奮斗了那么多年，終于買了期房，新的工作也剛剛有了起色，真正的生活才剛剛開始，老天怎么能如此盲目？如此冷酷？
可憐的三歲的兒子，在Ｔ問他如果爸爸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你怎么辦時，兒子竟然還象個小男子漢似的說：我不怕，我會看你的照片啊。
一時間，我更無法說話，我根本說不出話，我沉默著聽他說，任淚水不停地流……
他囑咐我好好生活，平時注意身體，他自己因為忽略了早期的胃潰瘍，而導致最后的胃癌。
他說他要趁自己現在還清醒的時候打幾個電話，他甚至調侃地說：我希望以后大家如果說起我來，就說，嘿，那小子不注意身體，看看最后得了癌癥了吧。
他說，再過兩天就要離開北京回老家了。
我知道，回去后的結果，就是等待最后的日子來臨……
余下的日子，就靠杜冷丁止痛了。
我們是以姐弟相稱的最坦誠以待的朋友啊。而我們即將，生死相隔。
在最后掛電話的那一刻，他說：Ｈ姐，太晚了，你早點休息吧，再見。
我說：你這個弟弟，我會記一輩子……
我還能說什么……
這世上到底有哪一位神能伸出手眷顧眷顧他？
２０１４年１０月８日，我收到他妻子的短信。告知他已經走了……
我不能理解人生，在所有宗教信仰解釋的生命輪回面前，我仍有無數的疑問和困惑。
有人說：有很多再見，一轉身，就成了永決。
我信了……
他ＱＱ空間里的“說說”，永遠停在２０１３年１２月３１日（因為那之后，他的病情惡化）。內容是：祝我所有的親朋好友元旦快樂！
我要把這些完整地寫出來，因為這么長時間以來，我從沒有完整地對任何人講過，因為我們避諱談及死亡，因為我們都不愿聽悲傷的事情，就好像我們不去聽不去看，那些痛苦的，傷心的，就不存在一樣……
可是總是會在一些不經意的時候，我會忽然停下來，忽然沉默下來，甚至難過地低下頭。
因為，我又不小心碰觸到那個掩藏起來的地方：
我還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他，再也不能了……
（請你健康地活著，去做你喜歡的事情，這算不算一種成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