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離開的第305天。我應該是看不見你的,可如今我突然又看見你了,不止我看見你了,大伯母也看見你了,哥哥姐姐也都看見了,可是,為什么你們卻看不見我了?
你臉上燦爛的笑容刺痛了我的眼睛。你和大伯母有說有笑的從我眼前走過,我一臉呆滯,叫了幾聲:“大伯父?大伯母?”你們并沒有理會我,徑直的往前走去。
305天前的那一天,你還是沒能戰勝病魔,終究離我們而去。當我回到家的時候,只看到大廳放著一席被子和蚊帳,但唯獨看不見你。當我踏進門的那一刻,哥跟我說,你要忍著不能哭出來,因為別人說這時候哭是不好的。我沒有哭,甚至沒有難過,心里只想著見你一面,想再見你一面。
那天接到電話時,我不敢相信你離去的事實,雙手開始顫抖,全身顫抖。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到的車站,怎么坐上回家的車,只記得一路上都是天昏地暗,車窗外下著雨,天上電閃雷鳴。
時至今日,很難想起那幾天都發生了什么,我只知道每過一道程序,你就真正意義上的離我們越來越遠了。對了,想起來一些片段,是有關奈何橋,主持的說,讓你喝下孟婆湯。據說已去斯人,就要對前塵往事斷盡想念。盡管這個世界于你有著再多的不舍,你也要喝下這碗孟婆湯。
前塵往事成云煙,云中道來唯消散。
你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歸,與妻子相敬如賓,養了好兒女,對待孫女更不似別人家的重男輕女,你向來都一視同仁。據說我剛出生沒幾天,就到了你們家。時間一晃兩年過過去,我能說話,走路了,而這些都是你們教會我的。你們在我童年的時候給了我滿滿的愛,以至于曾經的一段抑郁時光,沒把我殺死。
此刻,你為什么又出現了?
我想知道答案,于是跟著你們,一路往前走。你們雙雙來到大廳,坐下了,哥哥姐姐也都在場。一家人其樂融融,高談闊論。你仿佛對我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跟我說些什么,可是我沒能理解。我聽見你們在聊哥哥的婚事,聊家常。
你們的笑容是多么的燦爛,哥哥姐姐他們也似乎忘記了你已經離去的事實。你的笑容更是刺痛了我的眼睛,你一身的西裝革履,意氣風發的模樣,又時不時的對我眨眼睛,而我始終像隔著玻璃,身處不同的空間維度,只能靜靜地看著你們。我絞盡腦汁的想:你到底想傳達什么信息給我?
突然,大廳的燈被關上,眼前一片漆黑。我嚇了一跳,心想:發生什么事情了?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就像被蒙上了黑布一樣,什么也看不見,我不敢亂動。周圍一直很安靜,我甚至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一下,兩下。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一直不怕黑的我突然感覺到很害怕,于是大叫了幾聲,大概5秒后,不知道從何方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聲音。當我意識到是自己的回音的時候,心里震顫了一下,隨即毛骨悚然,我這是在哪里?終于,按捺不住躁動的心,我往前挪了幾步。然后,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我忽然感覺到有很多不明的生物在我的腳下游走,它們好像很趕時間,朝著同一個方向游去。而離奇的是, 我這才發現,自己并沒有穿鞋子,因為腳下的冰涼感開始蔓延全身。隨著我不斷的往前走,我感覺到周遭的光線由開始的忽明忽暗,到持續的微弱。“嘩啦啦”,我隱約聽見潺潺的流水聲,隨著聲響尋去,不出百步,眼前不遠處出現了一座橋,準確來說是一座斷橋。而橋的那邊站著一個人,因為光線的原因,我看不清那人的模樣,只覺得那人似曾相識。
倘若要到橋上去,那么必須借助橋梁,或木板,或小船,因為我與橋頭之間還隔著一條小河。當我想著到哪里找橋梁之際,眼前突然就出現了科幻的一幕:小河底下不知明的生物一一躍起,排列有序地在我與橋頭之間形成一個又一個錯落有致的階梯。
我順著階梯往上走。每當我踏上一個新的階梯時,路過的階梯都像是被煙霧化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也就意味著,我再也回不到來時的地方了。在登上第一百級階梯的時候,我終于來到了橋頭的這一邊,可是方才看到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蕭蕭風聲,風中伴隨著一聲聲嘶叫:啊潯,啊潯。有人在叫我!猛然回頭,我看到我的閨蜜,朋友,我的家人在我剛剛來時的小河那岸站著。他們似乎在喊著什么,我聽不清楚。只大概的看到,他們有的抱在一起,有的像是跪在地上求饒,有的低著頭默默不語,有的手上似乎拿著什么東西。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這里是什么地方?我為什么會在這里?”我分明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音,帶著疑慮的眼神問出了這三個問題。
“這里是奈何橋的橋頭”,身后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我驚喜的轉過身,是西裝革履的大伯父!我開心地拉過他的手,左摸摸,右蹭蹭,一遍又一遍的確認:我這不是在做夢?真的是你!
“你剛才看見我,對我眨眼睛了,是不是?你想跟我說什么?不對,為什么哥哥姐姐還有大伯母都能看見你,但是好像卻看不見我了?我打招呼他們都不搭理我。不對,你剛才說什么奈何橋?”一時之間,我就好像是從剛打開的水龍頭管道噴出來的水一樣,沒完沒了。
大伯父摸了摸我的頭發,溫柔地說:“啊潯,你跟我一樣,已經死了。”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大伯父,是那般溫柔的神情,又低下頭端詳了一番自己的手腳和身體,沒來由的,我笑了。我說:“大伯父,我現在是在夢里,對不對?因為你想我了,所以才會出現在我的夢里,當然,我也很想你。”
大伯父十分帥氣,一把拽過我的身子,讓我看著河對面的人們,依然溫柔地跟我說:“啊潯,你看看他們,你以為他們是在做什么?”
我笑著,回過頭來,對著大伯父搖了搖頭,眼神充滿疑慮,說:“我也想知道,他們到底在做什么?”
時間回到三天以前,那是忙碌的周二。
“今天終于感覺忙點了,還是忙一點好,至少能證明自己存在著”,培訓部的文員小C伸了個懶腰,揶揄著自己,“不然才二十幾歲就跟條咸魚一樣,還有什么樂趣?
“我昨晚又熬夜了,明明沒有什么事情,就是舍不得睡覺。昨天白天的時候信誓旦旦地跟自己說:我再也不要熬夜了,你看看你自己的皮膚,你看看你自己的黑眼圈。結果,一到晚上,就像個神經病一樣,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我哭喪著鼻子,故作捶著自己的胸口。
“嘿,一會就下班了,你們下班后有什么打算?要不,咱們聚一餐?”策劃部的小章興趣怏然地提著建議。
當然,這個建議都遭到了所有人的白眼,因為這才周二啊,還沒發工資呢。
所以下班以后,我們都各自回了家。
斷橋上。“大伯父,我像往常一樣回宿舍了啊,怎么可能會死了呢?”我一臉狐疑的看著大伯父。
“你再認真想想,你真的回到宿舍了嗎?”
三天前回家的路上。
上個星期好像忘記打電話回家了,我一邊走著,一邊這樣想著。于是掏出了手機,找到媽媽的電話,沒一會,就接通了。跟媽聊了家常,我通常都是那個尬聊還能聊下去的人。小的時候跟媽媽幾乎很少溝通,要么一溝通最后都會變成吵架。但是長大以后,我知道我必須要盡一個女兒的責任。(還是多讀點書好,讀書使我成長)
迎面來了一群年輕少年男女,他們談著話,每個人的臉上都似乎表現出一副興奮的樣子。
有的人手里拿著手機,對著天空拍照,有的人停下了腳步,對著天空笑看著。我也很好奇,天上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我跟媽媽說:“媽,先不說了,我還有事情。”然后把電話掛了,掛之前,我分明聽到媽媽那頭好像還有話跟我說,不過彼時,我已顧不上了。
我也轉過身,抬頭望向天空。哇,那是我好久都沒有見過的彩虹,好美!然后,我就一直站著,雨后的彩虹,有些清新的空氣,我以為在這個大城市里不會遇得到。
此時,看著彩虹正看得出奇。慢慢地,我開始注意到彩虹旁邊有一朵很奇怪的云。為什么說它奇怪呢?因為它跟別的云朵不一樣,它是那么的獨立,而且顯得特別孤傲。我正看著它,突然狂風刮起,本來雨后晴朗的天,開始烏云密布,路旁的樹葉被掃落一地,年輕少男少女一哄而散。
悲劇的事情發生了。我仿佛看到了那朵奇怪的云像飛船那般向我們甩來。我迅速跑開,身后的樹倒下了。
在恐懼之中,我一路往前跑。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最后竟然跑回了公司的大樓,此時的大樓里面人滿為患。那朵云似乎喋喋不休,到處亂竄,路旁的樹一顆一顆地倒下了。
忽然,它如箭一般的速度,向著我們這邊的大樓橫飛過來,大樓倒下了。人們嚇的四處亂逃,但終究還是有人躲不過,有人被倒下的磚塊壓著,血跡斑斕。
我見不得這樣的場面,像瘋子一樣無力地哭喊著。他們就在我的眼前,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痛苦的表情。在我右邊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孩子,他跟我一樣,哭著,喊著,叫著。
突然,那朵可惡的云再次襲來,對著那小孩的方向撲去。這次,不知道是誰給了我勇氣。我用盡全力跑向小孩,把他抱在懷里。大樹倒下了,我的頭上滿是鮮血。小孩仍舊哭喊著。
原來三天前,在一場意外中,我離開了這個世界。
一個星期以前,跟閨蜜聊天,突發奇想,發了一個截圖給他,我跟他說:這是我給自己買的保險,有意外險、醫療保險等等。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出意外了,沒有人知道我給自己買了保險,那么誰來幫我申請理賠?如果真有意外,到時候那一筆巨額的醫療費要是全讓父母來承擔的話,這無疑是一個很沉重的負擔。
一個星期前的周末,我回了一趟家。其實這年開始,只要有空,我都會回家一趟。這次我給媽媽準備了生日禮物,在父親節這一天跟爸爸表達了我對他的愛意。而看似平淡的這些,是從前不懂事的我不曾做到的。
斷橋上。“大伯父,那我們現在要去往哪里?”我笑著挽著他的胳膊問他。
他嘆了一口氣,又摸了摸我的頭發,說:“啊潯,你不害怕嗎?你已經死了。”我側著頭輕輕地微笑,說:“不害怕,都已經是事實了。而且出事的時候,我看到了那么的多人倒在我眼前,我相信任何時候都比不上那時的害怕與恐懼,但這已經過去了。 ”
大伯父敲了一下我的腦袋,我說:“疼!”當我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大伯父已經不見了。“大伯父!大伯父!”我急得差點哭了出來。
“You tell me that you need me/Then you go and cut me down, but wait/You tell me that you're sorry/It's too late to apologize, it's too late······”
早上七點半的鬧鐘響起。
我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拖著疲憊的身體,起床,洗漱,化妝,然后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