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到小公子時,他還只是個剛剛剃度的小沙彌。
抱著比他人還高的掃帚一邊掃著地上的落葉一邊埋怨將他拋棄在寺院里的狠心爹娘。
“小師父,請問通往山門的路怎么走?”
他抬起了頭,一張俊秀的臉像那毒辣辣的日頭般直截了當的朝他壓來,壓的他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張了半天的嘴也吐不出半個音節。
瞧著這小和尚面紅耳赤說不出話,面容俊秀的小公子挑起兩道長眉,玩笑似地說道:“原來是個小啞巴!”說完他轉身要走。
瞧著小公子挺拔的身姿,小和尚顧不得許多,伸手抓住了他的斗篷大聲叫道:“我才不是啞巴呢!”
“哦~原來你會說話呀!”
小公子猛地轉過來,他笑嘻嘻地看著凈悟,一雙大眼彎成了河上的雙拱橋。
小和尚瞬間又變回了小啞巴,他低下頭不敢說話,直到看見小公子雪白的斗篷上的兩只臟兮兮的小手印不由地叫了一聲:“斗篷臟了!”
“斗篷臟了?” 小公子拉起衣服只看了一眼就笑嘻嘻地說道:“沒關系,洗干凈就好了!”
這小公子長得實在是好看,害得小和尚一連幾日眼望佛祖,心里想的卻是那張俊秀的臉。
老方丈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一只干枯的手摩挲著小和尚長出發茬的腦袋,嘆氣說道:“六根不凈,俗世未消,他日去往極樂世界如何面對佛祖?”
小和尚不明所以,耳畔一聲聲沉悶的木魚聲中混雜著一句俏生生的聲音:
“小師父,請問通往山門的路怎么走?”
第二次再遇見小公子時,是在他父親的葬禮上。
公子祖上三代做官,家中自然要邀請寺廟里的和尚下山來做一場隆重肅穆的法事,他跟隨著自己的師父師兄弟們,在漫天白色的喪葬挽聯中一眼瞧見了那個俊秀的小公子。
小公子披麻戴孝地跪在棺材旁低頭燒紙,他從頭到腳一身的白,惟有那雙痕著眼淚的杏眼泛著紅,瞧得人心尖尖亂顫。
彼時小和尚正值少年,他瞧見春日里的百花會歡喜,望著秋日的落葉莫名會有些傷感,他口里念著熟悉的經文,滿腦子里想的全是那個讓人心尖尖亂顫的小公子。
那晚的月色甚好,攪擾著這少年和尚無心睡眠,他披著僧袍推枕下地,躡手躡腳地推門來到了院子,沒走幾步便瞧見了坐在亭子里的小公子。
小公子還是那一身雪白的喪服,斜斜倚靠在欄桿上打著盹,一陣微風掃過吹起了他寬大的袖袍,仿佛像將這美人擄掠到月亮上去。
小和尚站在一叢海棠前望過去,他想饒是穿著素衣的觀音羅漢都不及眼前的萬 1
第一次見到小公子時,他還只是個剛剛剃度的小沙彌。
抱著比他人還高的掃帚一邊掃著地上的落葉一邊埋怨將他拋棄在寺院里的狠心爹娘。
“小師父,請問通往山門的路怎么走?”
他抬起了頭,一張俊秀的臉像那毒辣辣的日頭般直截了當的朝他壓來,壓的他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張了半天的嘴也吐不出半個音節。
瞧著這小和尚面紅耳赤說不出話,面容俊秀的小公子挑起兩道長眉,玩笑似地說道:“原來是個小啞巴!”說完他轉身要走。
瞧著小公子挺拔的身姿,小和尚顧不得許多,伸手抓住了他的斗篷大聲叫道:“我才不是啞巴呢!”
“哦~原來你會說話呀!”
小公子猛地轉過來,他笑嘻嘻地看著凈悟,一雙大眼彎成了河上的雙拱橋。
小和尚瞬間又變回了小啞巴,他低下頭不敢說話,直到看見小公子雪白的斗篷上的兩只臟兮兮的小手印不由地叫了一聲:“斗篷臟了!”
“斗篷臟了?”小公子拉起衣服只看了一眼就笑嘻嘻地說道:“沒關系,洗干凈就好了!”
這小公子長得實在是好看,害得小和尚一連幾日眼望佛祖,心里想的卻是那張俊秀的臉。
老方丈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一只干枯的手摩挲著小和尚長出發茬的腦袋,嘆氣說道:“六根不凈,俗世未消,他日去往極樂世界如何面對佛祖?”
小和尚不明所以,耳畔一聲聲沉悶的木魚聲中混雜著一句俏生生的聲音:
“小師父,請問通往山門的路怎么走?”
第二次再遇見小公子時,是在他父親的葬禮上。
公子祖上三代做官,家中自然要邀請寺廟里的和尚下山來做一場隆重肅穆的法事,他跟隨著自己的師父師兄弟們,在漫天白色的喪葬挽聯中一眼瞧見了那個俊秀的小公子。
小公子披麻戴孝地跪在棺材旁低頭燒紙,他從頭到腳一身的白,惟有那雙痕著眼淚的杏眼泛著紅,瞧得人心尖尖亂顫。
彼時小和尚正值少年,他瞧見春日里的百花會歡喜,望著秋日的落葉莫名會有些傷感,他口里念著熟悉的經文,滿腦子里想的全是那個讓人心尖尖亂顫的小公子。
那晚的月色甚好,攪擾著這少年和尚無心睡眠,他披著僧袍推枕下地,躡手躡腳地推門來到了院子,沒走幾步便瞧見了坐在亭子里的小公子。
小公子還是那一身雪白的喪服,斜斜倚靠在欄桿上打著盹,一陣微風掃過吹起了他寬大的袖袍,仿佛像將這美人擄掠到月亮上去。
小和尚站在一叢海棠前望過去,他想饒是穿著素衣的觀音羅漢都不及眼前的萬分之一,他有心向前卻想到了那件被自己弄臟了的斗篷,心生怯意踟躕不前。
“是誰在那里?”
小公子掙扎著坐起身,他睡眼惺忪地望見了花叢中手足無措的少年和尚,手托香腮笑說:“啊~原來是個小和尚!”
“貧僧這廂有禮了!”
“過來!”
望著沖自己勾勾手指的小公子,少年和尚鬼使神差地走過去,土黃色的僧袍下擺因為主人的急切而帶起了一陣海棠香風。
小心翼翼地坐在亭子的另一邊,他望了一眼枕著手臂笑嘻嘻的小公子又趕緊低下頭去,默默在心里誦讀著自己熟悉的經文佛號。
“小師父,都說佛愛世人,這是真的么?”小公子問道。
“佛祖慈悲,心懷大愛,凡是世人皆是他關愛的對象!” 他老實回答道。
“那他會愛我么?會愛我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嗎?”
“自然....”
少年和尚不知從哪里而來的勇氣,他緊緊攥住自己的拳頭,只此一夜,只在今夜,他要脫離佛祖的懷抱,奔向自己未曾好好感受過的俗世,對著眼前的美人傾吐出自己的情愫。
“公子,我....”
一雙似火的眼眸望過去,卻在望向美人沉睡安詳的容顏后瞬間熄滅,他靜靜凝望許久之后只得悵然離去。
臨別的時候,小公子偕著家仆一路送到了渡口,他混在人群看著公子溫文爾雅的樣子,想起了昨夜嬌羞酣睡在月色下的海棠花。
他連半點眼神都不曾分給我。
少年和尚遙遙望向寺廟那若隱若現的大門心內惶惶。
他終究還是與這俗世無緣。
第三次相逢已是多年以后的事情,小和尚長成了即將受戒的青年僧人。
他垂眸跪坐在正殿默誦經文敲打木魚,卻在看見新科狀元攙扶著懷孕的妻子打山門邁進來時慌張的亂了節奏。
當狀元郎那雙杏眼望過來時,青年和尚強裝鎮定繼續自己手里的動作。
“師父,我們是來上香祈愿的!”
曾經的小公子,而今的狀元郎微笑著對他說道。和尚雙手合十念著佛號,他抬起頭同樣報以微笑。
“佛祖慈悲,定會保佑有緣之人!”
“是啊,所以現在我很幸福…”
他抬頭望著小公子的臉上流露出喜悅的神色,多年枯槁黯淡的心忽然一下子鮮活了起來。
那高高的山門終究沒有擋住俗世的滾滾紅塵,青年僧人似乎感受到了一點煙火氣息。
正式受戒的那天,年邁不堪的主持眼望受戒的師父在他的頭頂燙上戒疤,每燙一個便開口問道他可后悔。
青年僧人雙手合十,他眉眼安詳,嘴角微微的上揚。
“弟子,不悔!”
時隔多年,他沒有想到他們最后一次的見面竟如此的狼狽。
那天夜里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已坐上主持之位的小和尚準備就寢時,忽然一個小沙彌慌里慌張地闖了進來。
“主持,有人…”
小沙彌的話還沒說完,只見一個人冒失地闖了進來,帶著一身蕭殺之氣。
“師父,我可否在這里躲避幾日?”
說話的是個中年人,盡管他看起來狼狽不堪,但和尚還是憑著那雙眼睛認出了他的身份。
“公…施主,請隨我來!”
和尚不動聲色地端起燭臺朝外走去,中年人遲疑了一下還是跟了上去。兩個人亦步亦趨地來到了東廂房。
“施主在此好好休息!”
“師父,我…”
望著中年人猶豫不決的樣子,他什么沒說,只是雙手合十深鞠一躬后便轉身離去。
那夜風雨滂沱,打散了山門口不知名的野花,也打亂了小和尚多年平靜的夢鄉。
他夢見了兒時比自己還高的掃帚,夢見少年時睡在月色中的海棠花叢,夢見了青年時受戒時自己一句一句的不悔,那些記憶都藏在一雙笑起來彎彎的眼睛里,那眼睛的主人連連疊聲問自己山門在哪里?
山門依舊在原地高高聳立,同正殿里那些寶相莊嚴的佛祖菩薩一樣無情地隔絕了俗世的萬丈紅塵,可是它終究低估了俗世,低估了一個人隱藏半生的繾綣情意。
是俗世的鍥而不舍,還是自己的賊心不死。人到中年的和尚無心計較那么多,他只是默默陪在不再年輕的小公子身邊,聽他說著自己是如何得罪奸臣被陷害并且被滅了滿門。
“如今我當真是個孤家寡人了!”
說這話時他們兩個人并肩看著枯黃的葉子從樹上飄搖而下。他回頭望著小公子憔悴的臉輕聲說道:“佛愛世人,你從來都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佛愛世人,可我只想做佛祖惟一拈在手里的一朵金婆蘿!”
小公子說著打懷里掏出一枚玉佩,他遞到了和尚面前輕笑說道:“這玉佩乃是我家祖傳,若我一去不回,就用它為我的族人們供一盞香油念一段亡魂經。”
“施主你!”
“小和尚,這次不許扮啞巴更不許敲亂了木魚,我這人愛記仇,隨時隨地都會回來檢查的!”
說完這段話小公子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山門,只留下和尚一人在風中若有所思。
亡魂經要念,平安咒同樣要誦,和尚不知日夜顛倒一遍一遍地重復著。
“主持,方才去山下采買時聽聞有人行刺宰相未果被亂刀砍死…” 小沙彌膽戰心驚地說道。
和尚抬頭望著掛在佛祖指尖的玉佩,不小心扯碎了手里的念珠。
他與這俗世終究還是無緣。
他是在一個夏日圓寂的。
那天他坐在正殿面朝山門,昏花的老眼瞇縫著看見一個小沙彌抱著比他還高的掃帚哭泣,張了張嘴想問他為什么哭泣,為什么還沒有個粉妝玉砌的小公子來問路。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他看見那粉妝玉砌的小公子斜斜倚靠在山門的石柱子上對著他,一雙杏眼彎成了湖面上的雙拱橋。
“小師父,敢問這山門通往何處?”他問道。
和尚顫顫巍巍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懸在半空又陡然落下,嘴里吐出最后一句話:
俗世呀,是他的俗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