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學前,我曾經生活在浙江中部一個叫塘雅中學的地方,我媽是學校的老師。在我的記憶中那里曾經轟轟烈烈、生機勃勃,到處是喧囂和忙碌。
塘雅中學地處農村,有些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從學校到塘雅火車站得走上三、五里路,離較近的百合塘村和雅里村也至少有個三里地。好在學校離“五·七干校”不遠,相隔一條小溪,走過橋,再下一坡就是干校的大門。干校里面有食堂、禮堂、醫務室、水塘、放映露天電影的操場,也成了塘中師生們活動的“后花園”。每次放映露天電影,塘中的大隊人馬就會端著板凳去干校操場占位子,《紅燈記》、《杜鵑山》、《智取威虎山》等樣板戲,我都是在那里看的。
我們家住在溪邊的教工宿舍里,三排低矮的宿舍加一堵土墻圍成了一個不大的院子,院子中間的空地上種了一顆棗樹,棗樹旁邊不知是誰挖了一個不太大的坑,里面填了些細沙,上面架起一根單杠,老師們常會來這里活動活動筋骨。院子的墻上掛著一個方盒子喇叭,每天會準時播報新聞和學校的各項通知。每當我媽晚上加班,不得不把我反鎖在屋里的時候,廣播里的聲音成了我的陪伴,帶給我安慰,伴隨我入睡。
出了院子往右走便是學校的食堂,門口兩排水龍頭供大家洗碗淘米用,老師們在食堂買飯菜、打開水。當年的學生大多來自農村,周末回家會從家里帶回干菜、咸菜之類的,夠他們吃上一周。至于飯呢,都是由食堂統一蒸的。上課前,學生們先把米和水放入鋁飯盒,然后放入食堂巨大無比的蒸鍋。為了避免互相拿錯飯盒,每個人都會在自己的飯盒上做上記號,橫著或者豎著綁上繩子,或者用不同顏色的繩子,飯盒也是五花八門的,不同牌子,不同大小,不同形狀。認領飯盒也是一大景。大家下課以后一哄而上,圍著那個巨大個的蒸鍋,撅著屁股翻找自己的飯盒,稍不小心,那些個子小的真有可能被人擠進蒸鍋里。飯盒被人錯拿的情況時有發生,有時也難免忘了加水,或者飯盒被人打翻。碰到這種情況就有點慘了,要么得靠別的同學施舍,要么就得餓肚子撐到下一頓。要知道那會兒可不像現在,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不是上哪兒都能買到吃的。
出我們院子往左拐,走幾步,再向右便是學校唯一的一幢兩層教學樓。這是一座民國時期留下的兩層灰磚樓房。一樓是教室和老師們的辦公室,二樓則是學生宿舍。學生晚自習時間,我媽會去各班檢查,我特別喜歡跟著她,一來可以逃避做作業,二來可以避免被反鎖在屋里,沒準兒還可以跟哥哥姐姐們玩上一陣子。樓里還有一個我鐘愛的大型“玩具”,我會從一樓爬到二樓,從木頭欄桿上滑下來,然后再一次次不厭其煩地重復這個游戲,那時總是能玩得不亦樂乎。
教學樓正對面高聳著一棵茂密的皂角樹。記得奶奶來我家時,常帶我來樹下撿拾落下的果子。奶奶說這個黃綠色果子可以用來洗衣服。剝開果子,去掉內核,再蘸點水,果然可以在衣服上搓出些白色泡沫來。那個時候,肥皂是限量供應的,在有果子撿的季節,家里的肥皂就可以省下些來。
樹底下就是學校的公廁。說它是廁所,其實就是一個土坯房,隔成男女兩半兒,地上挖了幾個坑。冬天冷風嗖嗖,夏天臭氣熏天,蒼蠅亂飛,就是這樣一個廁所,全校師生共用,常常需要排隊。
從皂角樹往前走就是那條小溪。大家來這里洗澡、洗衣服,孩子們來這里釣魚、摸螺螄。這里也是聊天、交流信息的場所。架在小溪上的那座橋是學校與外界連接的主要通道。只要干校里發生了點什么事,或者有人從火車站帶回點新聞,首先都得經過這座橋,溪邊也就成了“瞭望臺”。
幾個月前,我故地重游,塘中已一片荒涼、雜草叢生,只有一位年邁的看門人獨自守護著。
我不免心生遺憾。可回念一想,世上萬物又有什么能夠歷經歲月、亙古不變的呢。逝去的終將會逝去,倘或它在你的記憶中留下了些許的痕跡。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