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好詩如日月星辰,屬于和澤被所有人——《周末讀詩》書摘

也曾想過每天解讀一首經典詩詞,但自知人生閱歷尚淺、書也只讀了幾卷,恐思想膚淺、文筆拙劣,加之個人懶惰成性,故未能下筆。況已有三書先生的拋玉,我輩又怎敢狗尾續貂?聊以先生書中文段以饗讀者,其文字中自有純凈之地。

以下為書摘:

當我們喜歡唐詩時我們在喜歡什么?答案也許是,在唐詩里還能看見我們丟失的東西,還能聽見來自血液深處的聲音。唐詩不是一筆拿來驕傲的死遺產,對于現代化危機中的我們,那些大地上的詩篇可以成為我們心靈的活水之源。

或許不可能再回到農耕文明,但讀唐詩可以幫助我們恢復對土地的記憶,或許還能重新找回安詳的表情。在此意義上,我們與唐詩的關系,不是消遣,更不是消費,而是一種生存的必須。


唐人命題都很切于詩,即使李商隱的“無題”,亦很準確,非無題,或無以為題,“無題”即是那首詩最好的題目。


李商隱的詩風,大詩人元好問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我輩當然不敢自稱讀懂。然而,讀不懂真的是因為沒有像漢代大儒鄭玄為《詩經》所做的注解嗎?注解了就能讀懂嗎?更關鍵的問題是:一定要讀懂嗎?不敢說完全讀懂,但覺得很美則是共識。這就是李商隱詩的魅力。


王維的田園詩具有隱喻色彩,呈現出的是農耕文明的生存景觀。他由此而感發的喟嘆,乃是他對生命意義的追問,對生命本真的深情呼吁并渴望回歸。


杜甫詩如其人,老實憨厚,純真可愛,功力極深又渾樸自然。或許命運選中他來寫詩,把人世的苦難和絕望,以及因苦難而珍貴的甘美、雖絕望而不死的希望,通過他的生命發出聲音。每個人來到世上,只要不自欺,能做什么,做成什么,冥冥中早有命運在安排。那令你欲罷不能生死與共的,應該就是你注定要做的事情。

杜甫寫詩的功力正在于他能從細節中發現生活,并從中揭示出人的存在。他如果活在另一個時代,可能會寫不一樣的詩,但詩永遠是詩,因為他寫的不是時代,而是人的存在。

杜甫的漢語因他的生命感覺而生成。詩就是他的生命,毫不夸張地說,他靠寫詩救自己的命。他的詩如同一道道閃電,將他作為一個人的形象畫在大地上。他的詩像大地上的山河,我們讀他的詩,如同行走在天地間,看見山河,看見眾生,看見自我。他的詩高貴又謙卑,作為一個人,他只是站在生命的立場,唱著自己的歌。而這正是詩歌最清醒和高貴的責任,也正因此,詩才得以成為我們生命的安慰。

“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木心先生曾評價這兩句有貝多芬交響樂的藝術效果。的確可以聽見杜甫悲愴的心情,人在時空中那種絕對的孤獨。


朋友闊別,一朝邂逅,能把個中心情寫得如此跌宕曲折的,首推杜甫的《贈衛八處士》。不是他會寫,是他先有那樣一顆熱心,他的心跳動在紙上,至今仍是鮮活的。

人同時存在于時間和空間,人與人的相遇和別離,也在這兩個維度的交錯之中。而在古代,遠別之遠,既是空間上的阻隔,也有時間上的漫長,那時的空間還可以用時間來丈量。


“細雨濕流光”,王國維先生在《人間詞話》中說,此五字“能攝春草之魂”。詞中的春雨,已不僅僅是細雨,它安靜得仿佛時間的一個化身。


雨的緩急疏密,人的喜怒哀樂,二者相遇時,雨便呈現出不同的色彩。寂靜中看雨,雨是青苔色,甚至變成青苔,比如王維的《書事》:“輕陰閣小雨,深院晝慵開。坐看蒼苔色,欲上人衣來。”竹齋聽雨,雨色應該是蒼翠的,比如南宋詩人方岳的《聽雨》:“竹齋眠聽雨,夢里長青苔。”

或許我既非我,雨亦非雨。或許我們聽的從來都不是雨,我們聽的,一直是自己。


現代人和古代人時間感不同,價值觀和審美不同,對語言的經驗也很不同。要真正感受古典詩歌,我們首先得盡可能把自己置身于古代的時間,哪怕童年的時間,或者一個慢時間。


“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今天也有這些事物,問題是它們能否進入我們的日常,能否被我們的感官捕捉到,又能否撥動心靈的琴弦而奏出音樂?


中國古典詩人幾乎都在尋覓一位知音,作為自己喜悅或憂愁的傾聽者。或許只有陶淵明和王維能獨立于這個傳統之外。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王維的“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酒可以獨飲,琴無需知音,他們也孤獨,但那是“獨與天地精神往來”之獨。


“綠螘新醅酒,紅泥小火爐”,這些普通的事物,在欲雪天,聚在一起,顏色如此明媚,感覺如此溫暖。這首詩的好也與劉十九無關,我們對它的喜歡不來自肝膽,來自那些美好的事物,那個雪就要來了的溫潤時刻,它讓我們的心微微一顫。

人在某個時候,想起某個人,哪怕僅有一面之緣的某個人,這樣的時刻本身就體現出人的生存情境,此一情境孕育出詩意。而在這首詩中,詩人、劉十九、新醅酒、小火爐,以及這場正在來臨的降雪,彼此之間構成豐富而隱秘的關系。我們讀詩的享受,正在于任由想象馳騁其中漫無目的地旅行。


人既已生則不得不求其生,哪怕最終都將因老死而化為空無。這,或許就是悲劇的意義。


時隔近兩千年,人內心的情感體驗卻相去不遠。物雖有異,情則一也。所謂古人今人,首先都是人,而人同此心。


夜晚的美好或許就在于,一個人可以暫時卸下疲憊的角色,盡可能地回到自己。等到天亮,人又該爬起來,重新走進自己的角色,在大小齒輪的卡與不卡中,繼續摸索和調整自己的位置。即使作為自己的旁觀者,清醒如李商隱,也只能“嗟余聽鼓應官去”,然后像蒲公英一樣在世上無法自主地飄蕩。


找不到自己生命的意義,這是普遍存在的大哀愁。哀愁本身就是生命的顯現,是生命在自我觀照時的輕聲嘆息。


長久以來,我們被一些扭曲的文學闡釋模式捆綁,往往過于強調文本與現實的關系,非要把文本的虛構性還原為所謂“現實”,且有意無意地混淆現實與真實的概念,這就把文本的意義變小了。

就讓我們無邪地讀一首詩,相信文本,相信我們的心。


古典漢語表意不在語法,在于詞與詞的編織與映照。聽見野雞叫,看見麥苗秀,都是一種心情,對生命的歡喜。野雞的叫聲映出麥苗秀,反之亦然,如同“日長無事蝴蝶飛”,日長無事與蝴蝶飛,也互為映照。


自從第一個抒情主體屈原開始,“懷才不遇”就像萬金油一樣,被隨便涂抹在古典詩人們身上。這種大而無當的闡釋幾成定式,乃至內化為一種思維的惡習。首先要想想,一個詩人懷的是什么才,想遇的又是什么。如果所懷與想遇是兩回事,“懷才不遇”就不成立。比如李白懷的是詩才,那么寫出好詩,以詩名世,這就是遇,不能把仕途上的失敗稱為“不遇”,因為仕途上需要的是政才。政才和詩才不同,恐怕越是天才詩人,越不適合仕途。

柳永因科舉失意及后來仕途受阻,使他一心填詞,反倒成就了他在詞史上的地位。遇或不遇,得還是失,這本來就不是個問題。給我們幸福的往往不是原先想的那個人,成就我們的也可能不是堅持在走的那條路。


今天我們閱讀李白,閱讀任何一位古代詩人,不僅須警惕過于簡化的標簽,還須慎用所謂“主義”或“精神”這類粗暴的詞,謹防其對具體詩意本身造成的壓抑。


在被教育的詩歌解讀傳統中,“主題”像一把幽靈之劍,逼迫我們將所有詩納入其中。這種解讀惡習,戴著有色眼鏡,對任何作品都喜歡從主題角度去打量,而對“主題”的理解又非常狹隘,從而把自己變成詩歌政治學的奴隸。難道任何一次具體的生命審美,都非得在宏大敘事的框架之下?主題先行的人如果寫詩,只能是偽詩人;如果讀詩,將不可能成為理想讀者。讀詩需要的只是一顆干凈而敏感的心。

對主題的粗糙總結,對倫理精神的過度關注,都會構成對真正詩意的壓制。其后果就是在平庸的“標準”之下,你對這首詩并沒有什么感覺,因為先行的主題和倫理,已關閉了你的藝術感官。真正的閱讀不是問“這首詩表達了什么主題”,而應該問“這首詩讓我感受到了什么”,這才是閱讀的樂趣和旨歸。如果想獲得更“專業”的享受,那么不妨再問,這首詩是如何令我觸動并發我深省的(如果有的話)?


“相思楓葉丹”,此乃古典詩歌的常見寫法,心與境合,物我不二,是相思染紅了楓葉,也是楓葉點燃了相思。

“菊花開,菊花殘”,讀到這里一定要慢,看菊花慢慢開、慢慢殘,然后慢慢體會那種生命的痛感。現代社會的消費模式和海量信息,每天都在對心靈進行掠奪并試圖蕪沒,使人對什么都變得麻木。我們需要用詩歌來恢復生命的痛感。


“婦姑相喚浴蠶去”,點燃出農活的“忙”。此“忙”與今天城市生活的“忙”不一樣,是一種緊隨時令的節奏,忙中含有勞動的快樂與從容。


《過故人莊》這首是很簡樸,沒有華麗的語言裝飾,也沒有半點多余的抒情,為什么能成為經典?為什么能打動人?原因正在于它的簡樸。不是非要崇尚簡樸,而是簡樸貼合了“去田家吃飯”這件事的本質。


醒復醉,真是個很好的狀態。全醒不好,全醉也不好。醒醉之間,似醉似醒,非醉非醒。對人生對世界這樣介入,也許就是智慧。


曠達的意思就是活在當下,但不是及時行樂,而是“一蓑煙雨任平生”,做自己的旁觀者、局外人。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從五代詞到北宋詞,一路讀來,到李清照這里,頓覺眼前一亮,聽到一種不同的聲音:親切、清新,不費力,不作態。即使不用歌唱,數行長短句,亦足以喚起傾聽。它捕捉到的時光,更能觸動我們的心靈。渾然天成,讓這首詞顯得差不多沒有“詩味”。完全散文的敘述,沒有寫景,亦無抒情,幾筆白描而已。殊不知,這正是李清照錘煉的功夫。好詩并不需要文字充滿詩味,以散文的句式錘煉出詩的內容,詩意更天然美味。或許這就是李清照詞不會過時而永遠葆鮮的一個原因。此詞很像一則日記,寥寥數句,記下了在溪亭日暮蕩舟的回憶,即興,豐富。寫得很直接,深邃的記憶和即興審美,被天衣無縫地融入了一首小令。正因沒有刻意精致的打磨,語言本身的活力和對素材的原始直覺才得以保存。


詩歌的好句皆來自詩人的直覺,即“文章本天成”。一個詩人的天賦在于,以直覺將本能的體驗顯現為比喻或形象。看似簡單自然,實則大藝無痕,直抵性命。


世間萬物,蕓蕓眾生,彼此的命運皆互相映照。一個人可以榮華富貴,但仍然能感花瘦而傷逝,聞秋風而驚心。


什么叫“隱士”?隱士首先是“士”,即知識分子,隱即避也。隱士是中國古代社會的一個特殊群體。真正的隱士,向來為朝野普遍尊敬,因為他們并非普通人,而是以宇宙而為心、借風云以為氣的圣賢。

美國漢學家比爾·波特呈現其尋隱經歷的著作《空谷幽蘭》中,他說:“隱士不受幻想和習俗強加于人的各種價值觀所左右,他們一直是中國社會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因為他們承載了中國文化最古老的價值觀。他們往往是社會的精英。”

或許今天很多人所謂的大隱于市,也只是無奈之舉,甚至有可能成為雅俗兩不誤的借口。能像古代詩人那樣,赴一趟深山尋隱之旅,且將尋隱本身當成一次的修行人,于今不知有幾?


“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莽莽群山,放眼望去,但見白云不見人。隱者仿佛與山化為一體,雖不可見卻又無處不在。與世俗世界的人相比,隱者宛若精靈,他們行蹤不定,漫游于山野,活在廣闊而神秘的宇宙力量里。

對于尋隱的人,“遇”往往并非其終極目的。從起興尋隱,到動身,到一路登山,至隱者居處,所見所感,進而有所悟,整個過程本身已是一次修行。


何處笛?何處按歌聲?不知何處吹蘆管?詩中的這些“何處”,皆不必了知,你聽見了,它就落在你心上。因不知而神秘,而更美,而給人安慰。


“擔子挑春雖小,白白紅紅都好。賣過巷東家、巷西家。”(止禪師《昭君怨·賣花人》)“賣花擔上,買得一枝春欲放。”(李清照《減字木蘭花·賣花擔上》)“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游《臨安春雨初霽》)可以想見,不論北宋還是南宋,賣花人都是挑著花擔或挎著花籃,各色時令鮮花鋪排在馬頭竹籃里,走街串巷歌叫賣之。賣花聲不是簡單的吆喝叫賣,而是唱歌一般以婉轉抑揚的節奏,吟出與花媲美的花名,想想便覺清奇可聽令人神往。那些美麗的詞如天花亂墜,從青石小巷悠然而過,這是詩也是生活。


不論快樂還是痛苦,我都要看破,都不執著。不執著有,不執著無,才能得大自在。快樂流過,痛苦流過,我還是那個真我。


我們無法真正說出一個事物,即使日日見慣之物,一旦你凝視它,就會感到它的神秘。要說出它幾乎是不可能的。真正的表達往往是我們未說出的話,或者是以詩的方式,說出無法說出的話。


“岸容待臘將舒柳,山意沖寒欲放梅。”這兩句讀起來哪像要進數九天?岸柳將舒,山梅欲放,分明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勃勃生機。而“待臘”與“沖寒”,也似乎是滋潤而歡喜的。一個人如若沒有對生命的愛,能在漫漫嚴冬歌唱冬天嗎?


不系情于一鄉一土,而將生命安放于廣闊的天地之間,有此大境界,煩惱憂戚自然就少。


中國人的審美,滋味多在有無之間。


溫庭筠寫詞的藝術就是給你看幾個畫面,以幾乎靜態的微妙動作,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高高明月照長城”,這個意向簡直不能再好了。明月高懸,映照千年歲月,似乎在問:難道死亡也不能教育一個人?最后這句頂一萬句,不言愁而寫盡了愁,且不只是愁,個人的、歷史的、人類的、宇宙的,全部納入這一意象之中。


舉頭望明月,一仰;低頭思故鄉,一俯。俯仰之間,多少前塵影事,盡成陳跡。值此靜夜,只有白月光是真實的,只有沉默是真實的。


《峨眉山月歌》,唱給峨眉山月,也是峨眉山月所唱,更是詩人借峨眉山月唱給故鄉的情歌。

月亮既是一個,也是無窮多。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月亮,每個月亮都是一位故人。


或許因為回不去,才反證了故鄉的真實不虛。因為回不去,故鄉才有了詩意,才令游子一生相思。


“世短意常多”,五個字把人生說盡了。《古詩十九首》曰:“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意思類似。“日月依辰至”,不論人世多不多艱,春花秋月倫回不變。蘇東坡評價陶淵明詩“質而實綺,癯而實腴”,此味當在這些貌似平平淡淡、實則意味深長的句子上揣摩。


辭官后家人生活依然很困難,兒子們也沒能很“優秀”,按照現在一些人的標準,他的做法可能被貼上“不負責任”的標簽。然而,超出世俗之見,真率地對待自己和家人,這正是陶淵明人格中很先鋒的所在。

孩子像一面鋒利的明鏡,讓我們看見我們身上的“原人”,即潛藏于內心深處作為孩子的那個人,因此急劇加深我們對人生苦難的感知。


法國大文豪福樓拜有一句名言:“呈現藝術,隱藏藝術家。”十九首正是如此。這十九首詩,今天每首詩下署名概用“無名氏”。何必有一個某某某,給后世迷信履歷表的人去牽強附會?我是那說話與講述之人,除此無他。無名何嘗不是一個更普遍的人?無人何嘗不是一個更本質的人?清代陳祚明在《采菽堂古詩選》中評價十九首:“人人讀之皆若傷我心者,此詩所以為性情之物。而同有之情,人人各俱,則人人本自有詩也。”


我們讀詩的熱情在于語言文字的審美,在于感受他人生命的處境,那些處境可能是喜悅的,可能是困惑的,可能是疼痛的,更可能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心情交集。而詩中的“他人”,不是別人,正是你和我,是我們所有人。


我們不是在快樂中,而是在痛苦中才能更清醒地感受生命。富貴如意之人,對生命的體驗就全都是快樂嗎,對人生就純粹只是贊美嗎?如果是,那只能意味著這個人沒有智慧,因為他看不到在有限的福報之外,還普遍存在著更大無常與生死。不論作為宰相還是詩人,晏殊的高貴,都不在他的富貴,而在于他有智慧,所以他的詞中有一種大悲。

一個人覺察到時間和空間對生命的限制,本身就是大智慧,由此將在心里自然地生起大悲。


花既盛開,零落便讓人無奈。而這正是最吊詭的地方,如果沒有無常,如果花長開、人長在,那就不會動人情懷。美之所以為美,正在于美是短暫的,美終將凋零。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在紅色信箋上,以蠅頭小楷,綿綿傾訴平生心意。這樣寫成的一封信,應當寄給一雙美麗的眼睛。


節氣就是寒暑的輪回變遷,是農耕時代的生命節奏。隨著節氣,萬物開落,就是物候。人的生活在其中展開,亦融入時令物候的節奏,就叫“天人合一”。所謂“天”,即體現在四季運行中,潛在于物象中。


“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二句點明時令節氣,不是從日歷上被告知,是從物候上感知到的。看見燕子飛回來,就知道又到社日。看見梨花零落,則清明在即。


景點是被設計的、供觀看的,而游止,則可游可止,隨心所欲。《輞川集》中二十處游止:孟城坳、華子岡、文杏館、斤竹嶺、鹿柴、木蘭柴、茱萸泮、宮槐陌、臨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欒家瀨、金屑泉、白石灘、北垞、竹里館、辛夷塢、漆園、椒園,以山水風物命名,讀之即起遐想。與其說人活在事物中,不如說人活在語言中。詩人海子說:“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落梅街聽起來是不是比三十五街更美?


法國象征主義的“純詩”理論,有一個重要觀點,即人是用語言愛上一個事物的。這個事物在語言中,可以是精致的,也可以是朦朧而魔幻的。而我們生存最好的體驗,可能也并非對真實的認識,而是文學化的感受。比如梧桐在《莊子》中是鳳凰唯一愿意棲息的樹,所謂“非梧桐不止”,實際的梧桐長在北方普通人家的庭院,樣子一點也不神圣。比如薔薇,比如西施,比如很多很多事物,文學中的他們永遠最美。


那時的元夕,燈與月與人,全都是詩。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幾句的確非大詞人不能道,大詞人不是指名氣大,而是才華和靈魂的深度。生命中這樣的體驗很神秘,詞人懂得不必道破,就在奇跡發生的一瞬,時間定格。那人是誰,后來怎樣,都不重要,此一瞬已經足夠。


春節對我們意味著什么?從密密纏繞的日子的叢林,從連成一片的日子的荒漠,這個日子被單獨舉起,它使得別的日子都有了朝向,好像也都有了希望。除夕是比圣誕更魔幻的不眠夜。尤其在古代,一家人寒燈圍坐,以親情的溫暖抵御歲月的黑暗,以不眠對抗那叫做“年”的怪獸。再貧窮的人家,在守歲的燈下,也都是可愛而有福的。


眾妙之門在于另有一類詩人:根本無須寫詩,此人活著就是詩,以其生命創作,無須寫亦無須知道什么叫詩人,不知所以然而然。此類可稱之為“詩人外的詩人”。

詩人不一定就是寫詩的人,更不一定是發表詩或得到某種認可的人,詩人是能處處發現世界的神奇和詩意的人。


一個人只要能講故事,就不會死。一個人只要還有詞語,還能讀詩甚至寫詩,此人也將被治愈。


漢語的美感,絕不是平仄陰陽的格律處方,更在于每個詞的聲音特質,一個句子里詞與詞韻的契機,句子與句子流轉的節奏,以及所有這些詞和句子喚起的心靈圖景,都涉及讀漢語詩的審美體驗。


聽見一首詩:讀詩的藝術遠不止了解詩句的字面意思,更在于詩的音樂感。詞的色彩、音色、音質、平仄,句子的頓挫與抑揚,好比樂曲的音符與節奏,直接喚起聽者的藝術感覺。和聽音樂一樣,善聽者可以從聲音和節奏上,感知到詩的表情達意。


古典漢語表意不在語法,在于詞與詞的編織與映照。聽見野雞叫,看見麥苗秀,都是一種心情,對生命的歡喜。野雞的叫聲映出麥苗秀,反之亦然,如同“日長無事蝴蝶飛”,日長無事與蝴蝶飛,也互為映照。


所謂“抒情”,不是抒發簡單的感情,而是表達出一種復雜的、難言的體驗,詩的使命就在于把直覺的獨特的生命意識顯現出來。這是詩的難度,也是詩的榮耀。對不可言說的言說,便是詩對生命的悲憫與贊美。


不論如何別離,我們始終在大海中相聚。大海可以比生活,也可以比時間。河流,青山,云雨,明月,草木,土地……所有古老的事物,如同永恒的家園,把我們緊緊連在一起。


溫庭筠是一位對細節有著非凡直覺的天才詩人,喜歡《花間集》的讀者,一定對他的詞中大量的細節印象深刻。作為閱讀者,如果僅僅從觀念上認知一首詩,比如《商山早行》表達了羈旅之愁和思鄉之情,那就真的對不起作者了。唯有感受到具體的細節,最好是全部的細節,并為其一顫,我們才算真正讀了這首詩。


在巨大的空白中瘋狂旋轉的悖論體驗,已成為我們日常中普遍的生命鏡像。喪失了質樸的表情,喪失了自然的家園,喪失了夢和黎明,穿梭在城市機器之網中的人們,每天混沌而驚惶,再也不知道自己是誰,再也沒人能確定自己在什么地方。

這是個消極的洞察,但不是洞察的消極。對自身生命處境的洞察,永遠都是積極的。否定的力量就是肯定。諸神隱遁,人的出路何在?提問本身就是行動,將帶來可能。或許詩歌還能將我們從不斷的催眠中喚醒,進而辨認出自己的處境,即使無法與世界達成事實上的和解,也將通過想象力給我們內心以最大的安慰。


人們讀詩一心想要理解,這應歸咎于詩歌教育對他們的誤導,因為在常規的詩歌教育中,理解一首詩往往被等同于體驗一首詩。理解和體驗不一樣嗎?我們不理解星空,但愛看星星;不理解花朵,但愛聞花香;不懂鳥鳴,但喜歡聽;不會定義愛情,但沉醉其中。仔細想想,帶給我們純粹美好體驗的事物,幾乎都是我們不理解的。詩歌期待的也不是理解,而是去新鮮地感受。因為詩不是觀念,也不是思想,詩揭示我們生命的存在,呼喚我們以純真的心靈去體驗,從而獲得美感和某種覺悟。強調理解必然會進行總結,正如我們以前在中小學常常被逼供的中心思想。如今我們知道,總結是讀詩(也包括讀別的文學作品)的大忌。


讀詩的享受,也正在于我們自身的經驗被呼吁、被調動、被喚醒,因此我們便不止是被動地閱讀,而是主動參與了這首詩的創作與完成,變幻無窮、沒有終結的未完成之完成。


正是在說與不說之間,詩人給我們制造出巨大的想象空間。所謂“詩無達詁”,指的就是詩沒有定解,而這些沒有定解的地方,將衍生出無數的解,所以我們說一首詩是讀不完的。


死亡會因為我們避諱就變得不重要了嗎?務實往往反為實所誤,無為可能是更積極的有為,因為談死和說不都需要勇氣。


誰都可以把一塊石頭握在手里,誰都沒法擁有一塊石頭。


值不值得,有沒有用,是工具理性時代的典型思維。沒辦法,每個人都很忙。然而或許會有人為影子寫一首詩,而更多的人也會喜歡讀這樣的詩。


詩本身就是傾聽者,寫詩就是對黑暗的突圍,就是在尋找另一種生存。


先有了對事物的感受,對生命的洞察,即先有了詩。天才詩人似乎是隱于文本的,他只是讓事物自己發出聲音。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大家之作,其言情也必沁人心脾,其寫景也必豁人耳目。其辭脫口而出,無矯揉妝束之態。以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也。詩詞皆然。”杜甫的詩給人的感覺便是如此。因其所見者真,所知者深,所以詩句好像脫口而出,仿佛事物本身發出了聲音。


每一首詩捕捉的都是珍貴而獨特的瞬間,不可替代。


創作的首要和核心命題,即感受與表達。感受能力就是天賦。一個人得有獨特的感受能力,要能“求物之妙”,你先得是個妙人。缺乏獨特感受能力的人,或不知怎么準確表達的人,往往喜歡用一些故作高深的詞,以掩飾其感受和表達能力的不足。蘇軾舉例說,西漢楊雄“好為艱深之辭,以文其淺易之說”,就是這種情況。當然,故意寫成大白話,又成了另一種媚俗。


感受力的敏銳,帶來豐富的審美,而有了豐富的審美,才能有豐富的人生。缺乏感受力的人,日復一日在無意識的慣性中生活。


一首詩以什么樣的方式發聲,既系于作者的性情,也系于要表達的事物。只有精確的命名,只有用以精確命名的詞具有所命名之物的真實質地時,時才能發出天籟之音,從而觸動我們。


詩關乎生命的本意,詩是平凡生活中的神秘力量。


讀詩不妨非理性,不妨放任文字帶我們做夢。


詩歌觸及的普遍體驗,并不必要還原到創作的背景中,真正的大作家都是超越時代而發出人類靈魂的呼喊。


我們是誰?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這是哲學和宗教一直在思索并試圖回答的問題。所謂“人生”,不過是我們經過的一小段旅程。古詩十九首的好,也正在于直面這些終極問題,而不是被認為的“反映時代”。把文學局限于時代問題,顯然是膚淺狹隘的,人的終極問題和困境永遠存在。真正的詩人,生在哪個時代都不合時宜,因為世界可能不是我們本來的面目。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以親”,去者就是消逝的、死去的,生者與去者相對,即新生的、活著的。十九首的驚心動魄就在于,每每以貌似渾然不覺之筆,一語道破人生真相。


行樂之樂,縱使得來也如泡沫,轉瞬即逝,不可執著。快樂至上的危險還在于,若執著于快樂,快樂本身將構成對人最大的壓迫。


人在現實生活中的經驗都是差不多的,成為詩的那部分不是經驗,是對經驗獨特的觀照和審視。


莊子曰:“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這句話可作讀詩的法門。讀詩要聽的不是說了什么話,而是話被怎樣說出或省略的。


對于經典,人們總是一片贊美,盡管大多數并不知道在贊美什么。這又是一個“皇帝的新衣”的問題。即使是天才詩人,即使是一首經典好詩,作為詩的讀者,我們仍要敢于質疑,要有天真的勇氣去做那個誠實的孩子。質疑不是我慢,而是為了更好地激活自身的感觸,否則,閱讀就成了自欺欺人。


對一個詩人不恰當的推崇,可能比對他公允的批評,會造成更具毀滅性的否定。如果是他的“俗”贏取了大眾,那么只能說明人類文化的悲哀,真的在于高雅的失傳而流俗的易傳。


應當銘記,最簡單的往往就是最深刻的。比如月亮,比如一只橘子,熟悉得并不復雜,貌似再簡單不過,但誰能說出月亮是什么,橘子又是怎么回事呢。一首好詩也是如此,讀詩就像看月亮吃橘子,不是答出它們是什么意思,而是要心里有感覺,嘴里有滋味。


詩歌的寫作,應該剔除淺層的意識,而將深層的心靈呈現出來。深層的意識,更接近人的原初本性,那常常被功利和習俗遮蔽的部分,才是我們共通的純真。


詩歌作為對生命經驗的提純,乃是更高級的現實。對于詩人和讀詩的我們,詩首先是一種生命的審美,呈現生命的洞察,觸及生命的秘密。比起世俗景觀,詩才是我們更本質的存在。


背詩是必要的。較之背誦,更要的是涵詠。反復涵詠,自能成誦。每次涵之詠之,都能覺出新的味道。


讀詩讓人覺得美,感覺內心某處瞬間被閃電照見,久久回響。打油詩和段子,可能讓人發笑,然后笑過之后什么也沒有。詩是藝術,歷久彌新;打油詩和段子,一次性消費。


敘利亞詩人阿朵尼斯這樣看玫瑰:“在田野里,玫瑰以相會的眼神注視你;在花瓶里,它以告別的眼神看著你。”一朵花呈現在面前,你不僅要用眼睛去看,而且要去嗅、去聽。你需要敞開全部感官,才能和一朵花交談。


讀詩應該比看花簡單。佛祖拈花微笑,你明白他的意思了嗎?詩也不會把意思明白告訴你,詩之所以是詩,恰恰因為那意思沒法清楚地說出來。不可說而又想說給人,怎么辦?詩人的困境,也是佛祖和老子的困境。不可說不可說,道可道,非常道。《易·系辭》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故圣人立象以盡意”。佛祖善用譬喻,老子取法自然,都是立象以達難盡之意。能領會多少,全憑聽者的造化。詩人也得靠形象來傳達微妙的情意。詩是寫在字里行間的言外之意,是那些縫隙、留白和回聲。


作為詩人,不僅經歷和認知世界,更能對之觀照和反思,并說出在特定時刻的生命洞見。真正的詩人,都有一顆善感而慈悲的心,以此心觀照世間萬物,就會滿懷悲天憫人。


應當永遠記住,我們閱讀詩歌,并非為了獲知某人有怎樣的思想感情,而是為了去感受情感的狀態,進而去感受事物本身。我們若還渴望享受詩歌這門藝術,那就更不能概括了事,而應讓感受的過程盡可能延長。不論對詞語和句子,情緒和語氣,意象和留白,我們都該滿懷好奇。


經典好詩在表達上,極為質樸簡潔,渾然天成,如迎面吹來一陣風,我們的心立刻被擊中。


如果有人仰望明月,從不發此一問,那么這個人就缺乏詩人的特質。即使天天看見月亮,但每次凝望仍然充滿好奇,甚至越看越覺得不可思議,這樣的人面對山河大地日月星辰,面對每天圍繞自己的日常,乃至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也會驚覺是個奇跡。我想這就是詩意。


有了詩的想象力,登月不用宇宙飛船,撬起地球也無需一個支點,一念之間即能斗轉星移滄海桑田。你可以用一個詞移動一座山,用幾行詩令宇宙的風景為之一變。


仰望星空越久,我們內心的天問就會越多。一個問題帶來另一個問題,直至連這個提問的“我”都變得十分可疑。詩歌是比科學更古老的追問,而被我們稱為“現實”的東西,其實是在追問中不斷坍塌和重建的。


時間無量無相,它取決于很多因素,包括我們的感覺。所謂年、月、日,不過是人類為了方便,而對時間加以粗暴的簡化。習慣成自然的我們,于是把時間當成某種客觀線性的存在,用心想想就會知道,時間并不在鐘表和日歷上,那只是我們長久以來的錯覺。千年可以一瞬,一瞬也可千年。


就算作者還在世,文本一旦寫成,便獲得了其獨立的生命。文本自身構成一個世界,向我們敞開眾多的門。不管作者怎么想,前人怎么闡釋,文本始終等待現在的人進入,也期待我們賦予它新的生命和意義。作為今人,我們閱讀古典,不為戀舊,更無需復古,古詩也不希望自己變成僵尸。古典想要活在我們身上,需要聽見心跳和呼吸,期待新的眼淚和意義。


對于最愛的人,我們往往不知怎么表白,任何贊美說出來反而變成限制,聽起來也似乎不夠真誠了。而失去至愛之痛,任何語言都無法表達。


比起寫詩,其實更難的是度過一生,更重要的是了解和感受彼此的不幸。他人的命運,就是正在或即將發生在我們身上的命運。一棵樹受難,我們也為此受難。


形象在藝術中并非為了認知,即非使意義易于理解,形象為的是制造出我們對事物的特殊感受。


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主題”,絕不能取代詩。詩真正的主題是詩本身。對一首詩精確的把握,就是為了回到詩的現場,捕捉詩之為詩的原始沖動。


現代進程使人們大批大批地背井離鄉。在鋼筋水泥的叢林,在數字化的虛擬空間,在不是任何地方的地方,我們日日夜夜生死流浪。

離土地更遠,卻沒有離天空更近。人與人之間,一邊渴望信任和親密,一邊充斥疏離和猜忌。自我的分裂,家園的喪失,或許才是我們內心最深刻的焦慮。

時代機器化的加速,海量的信息,擠壓著我們的日常。每個人都在追趕什么,也被什么追趕。究竟是些什么,卻無暇深思,也無力面對……我們的發聲早已不敢承擔生活的真實。

我們被物質的欲望放逐,大自然神性的安慰也變得奢侈。在停不下來的奔跑中,幸福越來越像一個傳說,而不該丟失卻已丟失了很多。

我們丟失了什么?在所有丟失中,最要緊的可能還是,我們丟失了與大地的觸摸,丟失了農耕文明“天人合一”的安詳表情。

世界的發展飛速到讓人迷失,在物質的全面圍攻中,我們丟失了對天的敬畏,丟失了與大地的觸摸,丟失了與自然萬物血脈相連的節奏。溫室的盆栽、豢養的寵物、發達的社交媒介,能為我們找回丟失的東西嗎?能給真正的安慰和救贖嗎?


翻閱現當代世界文學,一個關鍵的主題就是“我怕”。伴隨工業文明的興起,傳統式微、神性缺席、人性物化,家園的失落,全都構成現代人內心深處的“我怕”。人海茫茫,我們個個泛若不系之舟,卻并沒有莊子寓言的自由,有的只是無處拋錨的走投無路。


科技正在深刻地改變著我們和世界的關系,改變著我們對自然、對時間的感知,最終也將改變我們對自身的定義。科技在帶來諸多舒適的時候,我們幾乎來不及想:有什么正在失去?

回憶童年的夏天,感受古典詩詞中的納涼,似乎有一個古代的靈魂仍活在我身上。我全部的幸福與不幸都來源于此。不幸在于現代世界很難安放一個古代的靈魂。幸福的是還有文字,還可以在古典詩歌中回到另一個時間,重新回到自然萬物之中。

最要緊的是,重新在詩歌中體驗神秘。詩本身就是神秘,它可以激活被世俗生活掩蓋的生命本意,同時也將參與塑造那個本真的自我。

坐在空調房里,需要納涼的不再是我們的身體,而是我們內心如影隨形的焦慮。

世界上沒有寂靜,詩人們創造了它,用來傾聽事物,觸摸神秘。沒有神秘,我們將在生命被物化和異化的時代,無法獲得真正的安慰,也將無從得知我們是誰。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8,505評論 6 533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8,556評論 3 418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6,463評論 0 376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3,009評論 1 312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1,778評論 6 410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5,218評論 1 324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281評論 3 441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436評論 0 288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8,969評論 1 335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0,795評論 3 35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2,993評論 1 369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537評論 5 359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229評論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4,659評論 0 26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917評論 1 286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1,687評論 3 392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7,990評論 2 374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