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旁，你的眼中，都是誰？
（一）
青筠緩緩睜開雙眼，已經是早晨了，陽光照在臉上仿佛一雙手一般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
坐起身子來，才發覺手上都是咸澀的淚水。好像這一年一直在做著相同的夢，她看見一個身著白衫的背影，她想叫一聲他的名字，但是卻想不起來是誰了。只是不停流淚，看著他漸行漸遠，伸出雙手想要抓住什么，但是那抹白只是從指縫之間穿過，然后走遠。
青筠明明知道這個人她無比熟悉，但是卻連名字都想不起來了。她連在夢中叫他的權利都沒有了。
“夫君。”梳洗完了，她走到院子里，桃花開的正好，襯得她粉紅的氣色，說她面若桃李也不為過。男人正站在院子里賞花，恰巧是剛練完功夫的時間。
青筠將白色的披肩搭在他的身上，他回身看著她。劍眉下一雙含情脈脈的眼，全部都是寵溺。
青筠和墨陽，新婚燕爾，今天正好是青筠父親的六十大壽?！扒囿?，都收拾好了嗎？”他看著她，淡藍色的襦裙和翠色的發簪相得益彰，他認定，眼前人就是他最好的伴侶，可以相伴一生的那種。
“收拾好了，就等一會兒馬車過來載我們回去?！鼻囿捱€是挺開心的，墨陽提出要和她一起回去，他明明總是在生意場上打拼，沒有什么時間的。
她絲毫沒有和墨陽提起，她早上滿臉淚痕地從夢中醒來。那個模糊的身影，到底是誰呢？
給父親準備的是他最愛的十年佳釀和墨陽花重金購得的一方硯臺。青筠知道，墨陽多少也是花了心思的，買一方硯，大概也是想讓岳父大人記住他吧？
登上馬車，車身的鈴鐺不停作響，青筠仿佛想起了些什么。
好像是夏天吧，她和那個白衫男子做下某個約定，涼風帶著花瓣吹過她的耳邊，讓她想要沉溺其中。
青筠記起來，她曾經在那里等待一個永遠不會來的人。
（二）
雁書正在屋里畫畫，已經是春天，窗外的桃花開的正好，滿園春色。
“小窗春正濃”寫了一句，他在落款蓋上了印章。畫面是房前的一片桃林，他還記得，那個人最愛桃花，他在家里遍植桃樹，但是沒能得到她。
“真好看。”這是雁書的妻子——桃夭，一個直接以《詩經》中的佳篇為名的女子?！敖裉焱砩显撊ソo杜老爺祝壽了?！倍爬蠣斂墒沁@城里的首富，家里以后萬一有點兒什么事，還要靠著人家，自己的丈夫也曾經在杜府做教書先生，也算有點兒交情了。
雁書突然抬頭，眼睛里有一絲不相信閃過?！芭?，哦……”半晌，他才應了下來。
晚上的杜府自然是燈火通明，紅燈籠不斷散發出喜慶的氣息。
青筠和墨陽，桃夭和雁書，幾乎是同時到的，下了轎輦，青筠在墨陽的攙扶下走進了杜府。青筠沒看見雁書，眼眸中只剩下墨陽一個人，雖說是門媒人帶來的親事，但是結局也是這樣美好的。墨陽體貼入微，事事都能為她考慮一些，倒也是真的愛她。
雁書看著青筠，她的眼中再也沒有他了，曾經那個默默說著愛他的女人，早已嫁作他人婦。她的眼神里，滿滿的都是身邊的另一個男人，再也找不到他的蹤影了。雁書知道，被這個女人深愛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曾經在府上教她讀書，只是幾個月的緣分，但是卻深深地將他倆纏繞在一起。
他曾經在桃樹下許諾，他會娶她，愛她一輩子。但是沒有辦法，父親給他訂下另一門親事，他抗爭過，但是父命如山，他奈何不得。
他再沒去過那個地方，他怕，怕見到她無法回答，無法再回應對她的承諾，他承受不起這樣的重量。
雁書已經不是她眼中的那個了，他身邊有了別人。
（三）
青筠是在酒席上看見雁書的。
記憶一瞬間向潮水一般涌來，她花了數年光陰忘記的過去又回來了，她一次次欺騙自己，最后還是敗給了命運。
手中的酒杯停住了，她看著雁書。青筠以為，這輩子再不會見面了，在她等了他一年之后。無法再等待下去，她要保持杜家小姐的顏面。
青筠看著桃夭，真是美人啊，她心中這樣感嘆著。細細的眉毛，明媚的雙眼還有微啟的朱唇，就像是從壁畫上走出來的仙女一般裊娜的身姿。只消得看上一眼，就讓人迷醉其中了。
她是雁書的誰？
這個念頭閃過，又消逝了。原來，他已經另有所愛，她等了好久，直到心都已經忘記多久，她以為這一切都已經過去。
好像有一個詞，叫做“心若死灰”，在看見雁書的第一眼，她有著欣喜，原來那個男人還在，還在想著她，還想來看看她。然后，眼神一轉，看到了他身旁的良人。那個人，是她的代替品嗎？
“原來是雁書先生和夫人啊，老夫很是想念你啊。”杜老爺先行舉了杯，打破了沉默。“難得你還抽時間過來，待會兒我讓下人給你送些禮物去?！?/p>
“謝老爺了，不過，這禮物就算了吧，今天是您六十大壽。”雁書忙著推辭，他帶來的東西本就不貴重，再拿了回禮顯得不合禮數了。
“不必在意那些，這也算是老夫對你這些年的感謝?！毖銜紶栠€會回來杜府幫忙，根本沒有工錢的那種，幫著整理帳冊。
雁書沒做聲，行了個禮就退回了桌上。
杜府還是滿園的桃花，和他的小院一樣。雁書走在回去的路上，卻覺得有些冷了，可能是春寒還沒過，今年的桃花開的這樣早，恐怕要謝了。
窗外的風聲不斷，青筠難以入眠。閉上眼睛，那個白色的身影就浮現在腦海之中，就想又做了那個夢一樣。
（四）
“青筠，我會來找你的，你要等我?！毖銜谔一湎聦λf，語氣是那樣的堅定，像磐石一般無法轉移。
青筠點點頭，眼睛里都是這個穿著白衫的男人。雁書是府上請來的教書先生，青筠只是在園子里和他見過幾面。
雁書風度翩翩，精通詩詞歌賦，青筠無聊的時候，常常跑到給弟弟教書的亭子邊玩耍，兩個人就這樣相識。他給她寫了好多詩，送她不貴重但是精致的首飾。
雁書最喜歡摘了園子里的一朵桃花戴在她的頭上，那種香味和顏色，顯得青筠是那么美，美到讓人忘記呼吸。
這個承諾之后，青筠每天都在樹下等待。雁書出身書香門第，雖然家道中落，但是他的才華也被父親賞識。
她等了好久，杜府提親的帖子不斷，都是傾慕青筠美麗的容貌和飄逸的才氣，還有她冠絕整個安城的繡工。一個女子有著漂亮的容顏，完美的女紅，不管是不是飽讀詩書，都是最理想的婚姻對象吧？
最后，青筠只好作罷，這段好像并沒有人知情的愛情在歲月中埋沒。青筠選擇遠嫁，強迫自己忘記這個人，漸漸的，若是沒人提起，那段記憶竟也淡了，只當它是一段年少輕狂的往事。
“雁書，這是父親托我送給你的回禮?！鼻囿拚驹谒媲?，微笑著。
可是在雁書眼里，這一抹笑容確是這樣的苦澀與悲傷。他們都已經有了歸宿，時間已經不能倒流。昨日再不能重現。
四目相望，只剩下無言以對。
她不用再為他憔悴，他也不用再對她承諾。
青筠說完就登上了回家的馬車，雁書托著禮盒回了屋里。
他打開一看，才知道是一匹繡花白絹，透著紅色的圖案，很喜慶，也許是杜老爺知道他剛結婚不久的緣故吧。
雁書小心地展開料子，火紅的顏色，一對鴛鴦栩栩如生，大片的桃花卻是紅色，像是鮮血點點。這樣漂亮的繡品實屬罕見，一定是青筠的作品。
雁書流淚了，在他看見那一行小字之后，他的眼前沒有了鴛鴦，只剩下血色桃花，似心血飛舞。
“落花成血，枉凝眉”，舊人已去，無需再憶。
“夫君，院里的桃花都謝了，真可惜?！碧邑餐崎T進來。
雁書沖出房去，昨日的一片大好桃林已然是落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