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是一個不大的房間,四面都是墻壁,沒有窗戶。
這里的墻壁非常有意思,它能模擬出各種各樣的場景,有沙漠,有海底,有草原。自我住進來以后,這里就長年累月顯示著沙漠的景象了。
這里的燈也很有意思,白天像極了真正的太陽,晚上又像極了真正的月亮。這月亮還真的會陰晴圓缺呢!有的時候是鐮刀,有的時候又是銀盤。
但我不知道這風是哪里來的,大約也是模擬出來的吧!就像那墻,那燈。但這風,真像我家鄉的風啊!干燥又溫暖,有時還夾雜著細沙,不停地吹拂在我身上。
如果不是那玻璃的培養皿時刻提醒著我,我真的以為自己還在那熟悉的家鄉,還在那廣袤的沙漠。
我是一株樹的幼芽,一株古老樹種中最后一位成員的幼芽,一株生活在培養皿里的幼芽。
(二)
這個房間經常會闖進一個小男孩,和我一樣,很小很小,個頭還不及放我的桌子高呢。
他總是踩著一把小凳子,把下巴擱在桌子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
“你真好看!”這是他每天都會對我說的話。
后來我才知道,他叫小軒,他的爸爸楊博士,就是把我從南非納米比沙漠帶回來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呢?”有一天,小軒問他爸爸。
“她的名字是巨型銀桐。”
“什么是巨型?”
“就是,她會長成非常非常高的樹。”
“比我還高嗎?”
“比你高很多,有十幾米高。”
“哇!”這個數字在小軒看來是非常了不起的。
“我想要她快點長大。”
“不急,銀桐樹有的是時間,她會慢慢地長大,慢慢地開花,慢慢地變成參天大樹。”
“她會長成什么樣呢?”
“她會有銀色的樹干,銀色的葉子,她開的花,就像一朵一朵雪白的小雪花,而且和雪花一樣,銀桐樹的花沒有任何一朵是一模一樣的。”
“哇!”小軒癡迷地看著我,“你真好看!”
“小軒,你知道嗎,”楊博士慈愛地摸摸小軒的頭,“沙漠里很少很少很少下雪,可是銀桐樹給沙漠帶來了雪花。”
(三)
楊博士說的對,我不急,我有的是時間。
曾經的曾經,我的祖先,在兩億多年前就出現在了地球上。我們看著地殼運動的起起伏伏,看著各種植物、動物出現又滅絕;看著恐龍成為地球霸主,又銷聲匿跡;看著冰川時期來臨又退去;看著人類出現,直到現在。
所以,銀桐樹不急。即使世界上只剩下我一株幼芽,我也不急。我會慢慢地長大,慢慢地開出一朵又一朵的小雪花。
到那個時候,小軒一定會說:“你真好看!”
(四)
“銀桐樹是雌雄異株的樹。”楊博士告訴小軒。
“什么是雌雄異株?”
“就是……這是一株樹媽媽,她只有找到另一株樹爸爸,他們才能孕育出很多很多的樹寶寶。”
“那我們給她找一個樹爸爸吧!”
楊博士慈愛地看著小軒:“可是,她是我們找到的唯一一株銀桐樹了,這個世界上可能已經沒有樹爸爸了。”
小軒有點委屈,是在替我委屈:“那她在這個世界上不是很孤單嗎?”
“沒關系,我們會替她找到伴兒的。”楊博士安慰著小軒。
(五)
楊博士的辦法很簡單。在這個時代,植物克隆已經不足為奇了。他以我為樣本,經過很久的努力,終于克隆出了另一個我。
一模一樣的我,每一片葉子,每一條紋路,甚至連生長的方向都絲毫不差,全都是我。而且,無論克隆多少個我,都是樹媽媽,沒有樹爸爸。
小軒看著克隆的我,搖了搖頭:“她一點都不好看。”
“別急,我們還會有辦法的。”
另外的辦法,是楊博士和其他科學家討論出來的:等我長大后,讓我和銀桐樹最接近的樹種進行雜交,如果成功培育出新的樹苗,三代之后就能出現純種的銀桐樹。
小軒還是搖了搖頭:“她應該找樹爸爸,找和她一樣的樹爸爸,這樣他們才會有很多好看的樹寶寶。”
楊博士沉默了片刻,才說:“小軒,這是我們唯一的辦法了。”
“不會啊,”小軒搖搖頭說,“我們沒有好好找呀,也許樹爸爸就在沙漠里呢,也許在美國呢,也許在南極呢,她這么好看,樹爸爸怎么忍心留下她一個人呢。”
小軒仰頭看看我:“爸爸,我們拿她做實驗,拿她克隆那些一點都不好看的樹,我們好殘忍。”
(六)
兩個月后,我被楊博士和小軒送回了納米比沙漠。
“你在這里,一定會長得更好看。”小軒摸了摸我,笑瞇瞇地說,“你在這里會更快樂。”
我搖了搖新長出來的葉子,當作回答。
“你放心,我們會替你找樹爸爸,到每一個角落去找。”
“我等你開出雪花一樣的小花哦!我想看沙漠里下雪的樣子。”
我又搖了搖新長出來的葉子,當作回答。
(七)
我應該感謝小軒,他的善良,給我了無拘無束成長的自由。
我會在納米比沙漠里,慢慢地長大,慢慢地開出小雪花,慢慢地變成參天大樹,慢慢地等待,屬于我的樹爸爸。
我很想告訴小軒,即使這個世界上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也不要緊。至少還有我,為這片沙漠,下一場轟轟烈烈的雪。
那是銀桐樹兩億年來,對這個世界最長情的守候。
柳沐顏說:
昨天在ImagineNature上看到了一篇文章,激起了我寫這篇小說的沖動。
我有的時候會想,從寒武紀開始,到二疊紀,到三疊紀,到侏羅紀,每一種生命的出現和消失,大概都有其不可違抗的規律。盡管后世會為滅絕的生命感到惋惜,或許對于他們自身來說,來過了,看過了,離開了,已經足夠。是否有時候,是人類的自以為是,讓那些可憐的生命失去了選擇的自由呢?或許那并不是他們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