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靠窗的位置,用手肘托著頭看向窗外,淚水順著手的大魚際往下淌,她不想讓人看到。街上的行人川流不息,她一個人也不認識。“幸好不認識”她想。
本來是上課時間。她請了假,跑到郵局,手里是厚厚的一個郵件。里面是楊寄給給她的,情書。
真可以算是情書了,厚厚的一沓,有200多頁吧。字跡瀟灑、飛揚,“就像你那在風中飛揚的微微卷曲的安黃色的發。”這是她的詩中的句子,不知道為什么,在看到他的字跡的時候,這句話總是出現在她的腦海里。
可是,現在,她要與這“發”似的文字永別!她知道,這個郵件一旦寄出,會意味著什么。她不想傷害他,她也不想傷害自己,可是,她必須這么做,即使是在傷害他之前,先傷害了自己。
她不想再你來我往地糾纏,她知道,那是一個坑,永遠跳不出去的,只有這樣,才能快刀斬亂麻,還彼此一個清靜的世界。
楊是她讀初三時新分的一個年輕的老師,活潑好動。他一出現,幾乎引起了學校里所有孩子的注意。不管他教著的還是不教的,只要走個對面,他都會先打招呼,課間,他會和他班的同學做游戲,教給他們一些打籃球的動作,這時候,其他人只能像她和她的那些女同學們一樣,站在一邊,羨慕地看著,欣賞著。
還記得在畢業之前,楊有意無意的跟她說過話。這是很難得的,因為羞澀、內向的她從沒想過會跟年輕陽光的男老師有什么接觸。在她的記憶里,那似乎是她畢業前唯一的一次接觸。他在眾多同學簇擁下,眼睛看著她問:“學得怎么樣?”她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有點不知所措,小聲說:“還不知道。”
從那以后,她隱隱約地的感覺楊在關注她。因為當時面臨緊張的中考,她也顧不了許多。
中考的時候,她們需要到縣城里去。于是,學校里唯一的年輕老師——楊和她的班主任一起做領隊,陪伴著初三的孩子們參加中考。
期間,楊跑前跑后,幫忙安排住宿,準備考試用具,可以說,無微不至。
當時是七月份,天氣正熱,也因為緊張,在考場上,她的手不停的出汗,以至于把試卷兒都洇濕了。這個時候,楊在窗口看到了。于是就請監考的老師把一個手絹兒傳給了她。她很感激。
考試很順利,她考上了中等師范學校。在謝師宴上,楊也來了。這一天,她知道了楊喜歡讀書、寫作。
她也喜歡。雖然讀的書不多,但是,青春期少女的多愁善感,讓她也在緊張的學習之余,提起筆,寫自己眼前的人、事、物。
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中說:“哪個少年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
開學后,她如饑似渴地倘佯于圖書館,閱覽室之間。她喜歡上了普希金的14行詩。于是她也開始寫,清晨,草葉上的露珠;傍晚。絢爛的晚霞;街上蹣跚的老人;校園里,活潑的少年,都出現在她的筆下。
她寫啊寫,可是不知道寫的水平怎么樣。于是,她想起了初中時仰慕的老師楊。她把她的詩,她的文,都寄給了楊,楊很熱心的給她做點評。
一開始,楊只是評論她的作品。后來,楊把自己的作品也寄給她。再后來,楊寄給她的幾乎就成了情書,有時看得她也會臉紅心跳。可是她從沒有把它當作情書看待,她只是把她當成了楊的作品。她也只是一個讀者,熱心地給楊寫評語。
一來二去書信來往差不多過了兩年了。那年暑假,當楊正式向她表達心意的時候,她拒絕了楊。
似乎一切都平靜了下來。
可是,不久她收到了一個厚厚的郵件。那時候,交通還很不發達,收到郵件是很新鮮的事情。她不知道是誰寄來的,封面上的字跡似乎從來沒見過。
她懷著極大的好奇心拆開,映入眼簾的是那熟悉的飛揚的字體……
她看了,她哭了。她邊看邊哭。可是看完哭完,她捫心自問:這是愛嗎?她對他有愛嗎?
她似乎不能接受這份愛。她對他更多的是仰慕,是尊重,而不是心動。她仰慕他的才華,她仰慕他的陽光,她仰慕他的活力。可是那種心動的感覺,卻微乎其微。
……
她把他的“作品”認認真真地包裹好,寫上他的名字,寫上了收貨的地址。
她把郵局給顧客準備的漿糊和筆按照原樣歸置好。
可是她不想動,就那么靜靜地坐著。
樹的影子從很短一直拉得很長。營業廳里的人,來了又走,走了又來,換了一撥兒又一撥兒。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是靜靜地坐著。胸前的桌上,放著那一沓剛剛封好的信札。
結局一:直到營業員來告訴她,我們要下班兒了。她才收回目光,可是,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拿起那個郵件,推開門走出去……
從此,楊再無音訊。畢業后,她回到母校任教,楊已經辭職從商了。再后來,聽說楊開了公司。再后來,聽說楊結婚了,過得還算幸福,于是她很欣慰。
歲月已逝,人生易老。轉眼間三十年過去了,不知道楊現在如何?她看著那個剛入職的年輕人在一群孩子中說笑的情景,忽然想,如果還能再遇見他,她該說什么呢?道歉?感謝?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心里想:還是祝愿他一切安好吧!轉身走進教室,走上講臺。
一陣書聲瑯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