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清明了，我要提前上山，不然那天山路擁堵，是要徒步上來的。

司機師傅人好，不要我多給錢，把我送到離我爺爺墓碑最近的那個路口，說可以等我掃完墓出來，送我回去。

我拒絕他的好意了，畢竟讓他一個人在這入夜十分在長著一群墓碑的山野里等我，太難為情了。

我突然想到我沒有帶鮮花，我一個人在外面輾轉露宿，好容易來到這里，可我把鮮花忘記帶了。

好在紙錢我還有一些，只能慢慢多燒一會了。我爺爺會原諒我的不孝敬吧。

南一區，南二區，我走到南三區，知道沿著一處高低不平的石階走下去，再左轉，拐角處就會是我爺爺的墓碑了。那墓碑是當年我們湊錢買的，我哥哥當時笑說，買不起小獨棟，怎么也得在聯排里挑個顯眼的位置。

我爺爺是那一排墓碑里面的第一個，旁邊有一片松樹，算是一個林蔭戶了。有時候三三兩兩的烏鴉在看不見的葉片里叫喚，不知道我爺爺愛不愛聽。

我是不愛聽的，我喜歡安靜。這天四下無人，天光暗下來，畢竟我來得時間太不尋常，可我的時間真的也不多。

我沿著石階走下來，我眼神不好，走得很小心，待看到了那一片熟悉的松樹，我轉身，走向眼前的第一個墓碑。

可那不是我爺爺。

那是一個我感到陌生的名字，三個字，我讀得出來，卻看不懂。

我的爺爺去哪里了呢？

我感覺我可能走錯了，在我不經意里想事情的時候，在我偶爾走神看風景的時候。

于是我原路返回，回到大路上，重新尋找路標。

南三區，我的爺爺正是埋在南三區沿臺階走下去拐角處第一位啊。

我再次走下去，可還是找不到他了。

或許是我記錯了，我又到處走動，企圖找到類似的松樹，類似的石階和拐角。

可墓園太大了，越走，我越覺得自己的方向感在失去，記憶也跟著變得模糊。

到后來，天幾乎黑透了，可我還是沒有找到我爺爺。

到處都沒有。

最終我勉強回到了第一次去到的那個墓碑前，我最開始的方向感沒有錯，這個地方，我是來過好多好多次的。我認得石階，認得松樹，只是墓碑已經變換了。

這時候，我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是因為在多年后，我爺爺的墓地的使用權限已經到期，被我的親人們遷徙到了更好的地方呢？

這么想著，我的心里就好受多了。

畢竟這么多年里，我也沒有再回來過。

可我的紙錢還捏在手里，都有些皺了。

我找不到爺爺了，便燒給眼前的亡人吧。

說不定他認識我的爺爺，畢竟，他們也算是住過同一間“屋子”。

于是我自顧自地燒起來，一直以來，我就是這么個愣頭青，二百五，不知道我不知身在何處的爺爺，看見我把錢都燒給了別人，會不會氣得用他的木頭拐杖狠狠敲地板呢。

這么想想，又覺得有些可樂。

我笑了幾聲，不一會，那些紙錢便被燒完了。

看起來很多，還是不經燒啊。

我有些可惜，我還想再呆一會，但看來我的事情已經完成，我要離開了。

我穿過一片墓碑，慢慢找回去的路。

在我走動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些疲倦，有些瞌睡了。

是啊，我要走去哪里呢？我看完爺爺了，可接下來我要去哪呢？

我突然感到一股更強大的困意襲來，腳步發虛，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子了。

在我就要躺倒的時候，我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空置的墓地，一個空白殘缺的石碑隨意放在上面，地方不大，還沒有修理過。

就先睡在那里吧，我實在是撐不住了。過了今夜，我可以再另覓他處。我這么想著，突然就覺得這是個好主意。

于是我拖著有些麻木的身體走過去，我感覺自己的身子很輕易就進入了那個墓碑，接下來，我就睡倒在了一片漆黑之中了。

我這臨時的、簡陋的新居還不錯，希望我能睡上一陣子吧。

這么想著，我頓時心滿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