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是一個沒有探險的時代,頭頂波音,地上寶馬,通過網(wǎng)絡(luò)瞬間走向世界。中國人的角度,很難理解這種過于冒險的行為,功利眼光左右判斷外,更重要的是幾千年來安于現(xiàn)狀的中庸思維。
荒原在哪里?它可以是一片廣袤的無人區(qū),也可以是小區(qū)里夜深人靜的花園,甚至是野草滋長的內(nèi)心。荒原真正的含義,是一片心靈自由放逐之地。那里有久違星空,只隨意地仰望一眼,就知自己的位置,既沒想象的那么高尚,也沒想象的那么卑微。那里有單純,模糊的道德邊緣是分外明晰的善惡邊界。那里有安靜,可以毫無顧忌地打量自己,只有獨我的時候,才無視那些形形色色的標(biāo)簽。
開始,進(jìn)入荒原不要問為什么,如果足夠喜歡也不要索取答案。每個人對生命的理解都不一樣。
羌塘,藏語意即北方未知的空地。
對酥油的營養(yǎng)價值只需了解一點,它就是黃油,幾十斤牛奶才能提煉出一斤的脂肪。
我曾試圖理解這種惡劣的生活狀態(tài),得到的答案只有寂寞和順從。如果心有欲念,你無法生存下去,如果心如死灰,你同樣無法生存下去。
勝利的公牦牛則愈發(fā)狂妄,為了強大基因不被無盡歲月消弱,通常將自己的長子作為繼承人,其他小公牛則被肉刺舌頭舐去睪丸,從而保證種群的純潔與優(yōu)秀,頗具法西斯作風(fēng)。因此,野牦牛的遺傳特征超常穩(wěn)定,體型、外貌是那般一致。
野牦牛將是地球上最具殺傷力的動物,沒有什么能夠阻擋,一般步槍子彈打在它的皮上根本穿不透,頂多一個小眼。以往,無人區(qū)邊緣的牧民會把捕獲到的野牦牛皮切下來做菜板,幾十年都剁不壞。
野牦牛的兩件致命武器,一是頭頂碩大的犄角,可輕易刺穿汽車鐵皮外殼。二是生滿堅硬肉刺的舌頭,若舔人,只一下,臉就沒了。牧民則喜歡拿生滿堅硬肉刺的舌頭作為梳子,一把肉梳黑絲梳到銀發(fā)。母牦牛尋到前日打死小牛犢的盜獵者,鋼刀般的犄角穿過那人胸膛,頂在頭上,十幾天不放下來。母子之情,撼動人心。
母牦牛尋到前日打死小牛犢的盜獵者,鋼刀般的犄角穿過那人胸膛,頂在頭上,十幾天不放下來。母子之情,撼動人心。
隱性盜獵比顯性盜獵更加難以提防,就是用汽車追死野生動物。野生動物在亡命中會跑炸肺,外表與自然死亡無異,對于這種“自然死亡”的野生動物在管理上很模糊,別有用心的人便鉆了空子。有些外來者和牧民稱兄道弟喝個大醉,誘之賭博,輸不起了就教授牧民用此法追死野生動物還債。有些則是精通此道的高級人士,親自開車追死野生動物。更多的是無知者,不少駕駛越野車的旅行者因好奇追逐野生動物,雖未致死,但由于心臟過載其壽命也大大縮短了。
若是分分秒秒遙看荒原彼端,那壓力會瞬間摧垮心智。即便每天短促的行程,也是由無數(shù)個點組成,它們或是一棵草,一塊石頭,相距幾米至幾十米,一定在我眼睛能清晰看見的范圍內(nèi)。如此,那每天漫長的時光里,才能堅持。旅行的艱辛,不敢放眼二十公里以外的地方,甚至一片綿軟沙灘。人生亦如此,眼高手低,到頭來一事無成,還迷了方向。人生,便是由無數(shù)個小事組成,做好每一件小事,就是做好了一生。看遠(yuǎn)方,是為了確定方向,然后埋頭前行。
記憶很深刻,暮色荒原中沒有歸宿的感覺。直至發(fā)現(xiàn)一堆動物白骨,才清醒,順著鹽湖找到昏暗中靜靜躺著的自行車。當(dāng)夜無一滴水,但還是吃了一包壓縮餅干,因為明天還得繼續(xù),沒力氣可不行。
如果愛一個人,送他到這里來推車。如果恨一個人,送他到這里來推車。如果不愛不恨,送他到這里來推車,你將收獲他的又愛又恨。
我不是宗教皈依者,念經(jīng),就如同有人面對困境時爆粗口表達(dá)情緒。咒語的宗教解釋和原始寓意,我也理解得并不深刻,但這句咒語是藏北牧民最常掛在嘴邊的聲音,是他們面對惡劣荒原的精神出口。我同樣如生活在這里的人,用這種獨特的方式敬重上天,祈求自己卑微的軀體不受傷害。
信仰成為專賣店里的商品,傷害和被傷害時買一副貼在胸膛,便自以為解脫。
身在河中央,不見水底面貌,水至肚臍,腳踩淤泥,軀體凍僵,十分的無助感。下一步,也許就踩進(jìn)了深淵,沒有悔棋重來的機會。
蝸牛的慢行是背上的殼,我的慢行是沉重的自行車,但我和蝸牛都清醒地明白,背著殼至少能慢慢爬,扔了殼跑不了多遠(yuǎn)就得完蛋。
四周高山,只有可可西里山脈的幾座高山有雪覆蓋。看似近在眼前,實際上至少相當(dāng)于直線三十公里加六百米的攀登,這就是現(xiàn)實與理想的差距,真實地擺在眼前。如果,視野中沒有雪山,我或許更加幸福與坦然些。城市生活中,這般可望不可即的誘惑,充斥在周遭。大多人的不快樂,是心靈無法穿透圍裹自己的眩暈視場,看清要去的遠(yuǎn)方,是否有比眼前更令人眩暈的事物等待。我明白,所以我更多低頭行走,不去遠(yuǎn)望那橫亙天際的耀眼雪山。
江湖是孤獨的,在于內(nèi)心。艱苦的旅行,極少與人結(jié)伴,表面上是擔(dān)心相互妥協(xié),影響效率。在內(nèi)心深處,是不愿失去那份獨處。人與天地融在一處,相互慰藉,相互溫暖。而兩個人就足以形成一個社會,使人深陷一堆瑣碎,無法直面天地。
站在人群之外看人群,才知自我。遠(yuǎn)離規(guī)則,看著規(guī)則,才知一場游戲。世界的本質(zhì)就是虛無,唯意識自由地飄蕩。這個雪色清晨,給予我難以忘卻的體驗,荒原旅行中最完美的境界。
迷信科學(xué)和迷信鬼神,本質(zhì)是一樣的,就是對未知事物的無限放大。
清苦的直行,更不易把握,它需要摒棄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需要忍受無邊的孤苦,需要不斷阻擋紅塵中的誘惑,需要不時眼望前方提醒自己該去的地方。結(jié)果,并不重要,把握了自我,就是把握了短暫的一生。
我像個懷春少年,躺在微風(fēng)輕撫的山頂,看著無法企及的對岸,內(nèi)心既茫然著也靜謐著。所有的愛情故事,僅僅只是個故事,我在故事外,也在故事里。些許孤獨,孤獨不是一個人的時候,而是一個人的時候,所愛的人遙遙向你招手。
一次艱苦的旅行,有兩種準(zhǔn)備必不可少,那就是可能的極限狀態(tài)和應(yīng)對方案。極限狀態(tài)永遠(yuǎn)無法認(rèn)定,所以某種程度上它并不存在。就像后期每次經(jīng)遇逃生路線時,都是最艱難時刻,但始終沒有選擇放棄。我以為再也撐不住了,真到絕境時反而激情噴涌,所謂的極限狀態(tài)也不過如此。而應(yīng)對方案更多是心理層面的,是一種慘到底還有更慘的心理鋪墊。就像帳篷被吹走了,果真就可裹著簡易睡袋熬過寒夜嗎?如果爐子徹底報廢了,果真就可用冷水泡糌粑走出荒原嗎?如果餓狼撲來,果真就可在短暫的三秒之內(nèi)用匕首化解危機嗎?
遇水,倒車,觀察,確定路徑,脫鞋,脫襪,鞋襪疊加,鞋子擺放位置,鞋帶固定,扶車,過河步驟,倒車,擦腳,穿襪子,穿鞋,扶車,往前,再次遇水 …… 久之,控制這一流程的不再是有意識,而是無意識。就像跳水運動員在空中所做動作,大腦是無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控制每一塊肌肉的變化,以確保形體的準(zhǔn)確性的。控制這一切的是潛意識,是艱苦訓(xùn)練下磨礪出的習(xí)慣,跳下瞬間,不用去想,自然而然地就完成了一系列標(biāo)準(zhǔn)動作。如果,在跳落過程中,還想著每一個動作,要么腦袋撞跳板,要么水花驚如海嘯。
“車轍”是野牦牛的安全通道。它們同樣懼怕凍土消融和沼澤,巨型身材比人更容易陷落,所以一條堅實可行的通道是生存必需。
泥土芬芳”不是形容詞,它是暴雨過后,泥土中的植物孢子被釋放而產(chǎn)生的怡人氣味,這是春天到來的顯著標(biāo)志。這些曾游走在荒原里的生命,即便化骨為泥,依然值得深深尊重。它們是荒原的過去,荒原的現(xiàn)在,荒原的未來,生生不息,不斷輪回。而我,僅僅是個稍具野心的過客,自然,盡量什么也不帶走。
這些曾游走在荒原里的生命,即便化骨為泥,依然值得深深尊重。它們是荒原的過去,荒原的現(xiàn)在,荒原的未來,生生不息,不斷輪回。而我,僅僅是個稍具野心的過客,自然,盡量什么也不帶走。
羌塘,便如此,給我最深刻的感覺不是荒蕪的外表,不是偶然間闖進(jìn)眼簾的奇異地貌,不是夢幻般在此生息的動物,而是蒼茫天地間的孤寂身影。我來過,我走過,帶來與帶走的都只是關(guān)于自己的記憶,荒原還是那荒原。
對人生,佛陀有一套說法,穆罕默德有一套說法,耶穌有一套說法,連許三多他爹都有一套說法。何為人生,何為看透,不過是一種妥協(xié),不想再讓脆弱心靈瞎折騰了。把握短暫的一生,便是對自己生命最大的追問。我義無反顧,走進(jìn)一直渴望著的生活。
喀斯特地貌充滿隱秘的地坑、裂縫,一不小心人就沒了。有一個真實故事,兩口子在后山散步,走著走著,老公一回頭發(fā)現(xiàn)老婆不見了,以為慪氣又跑了。一個月后,有人在山上聽見微弱的呼救聲,原來那人老婆掉進(jìn)了一個洞里,靠巖壁水珠和洞穴寄生蟲活了一個月。
沒有堅持,也就無所謂選擇
大腦的想象力使人類飛躍,但更多人因大腦的想象力成為恐懼的根源。當(dāng)認(rèn)為自己做不到時,那就真的做不到了。
恐怕得在幾間房間大小的灘涂上,做個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人生就是一場漫無目的的旅行,之所以茫然,是因生與死限定了旅行的終與結(jié)。于是,我們在蕪雜的宗教光輝下,意淫著人生的旅行無止盡地蔓延。
不可否認(rèn),這是一個浮躁的時代,缺乏均衡的多元化價值觀,主流意識把所有人都推向創(chuàng)富的路上,這條路很擁擠,很冷漠,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必須隨流而動,因此旅行成了一部分人變相的逃離,而非遵循內(nèi)心的渴望
困守的唯一好處,就是有足夠時間凝視一朵云的萬般變化,生成,絢爛,湮滅。
困在帳篷里,百無聊賴,很難控制情緒,覺得自己隨時會手抓頭發(fā),發(fā)出吱吱呀呀的怪叫聲,然后沖進(jìn)雪地里,一邊脫衣服,一邊歇斯底里地大喊:“我是世界之王!”實在無法控制情緒時,只能舔糌粑粉去平衡。
反而清醒了,這是場持久戰(zhàn),像高手對決,活得長的人才是最終勝利者。心態(tài),神奇般地從極度躁狂變得異常冷靜。我必須再度以旁觀者的角度,客觀縷析事物的本質(zhì),否則我將成為荒原里的一個瘋子,或者一具隨時倒下的行尸走肉。
人生的走向充滿危機,有些事情不是靠防范就能避免,否則,命運便失去了意義。不要過多去設(shè)想無法應(yīng)變的明天,而是是否做好了果真如此的心理準(zhǔn)備,單純而執(zhí)著地前行。
我對裝備的態(tài)度,它永遠(yuǎn)是消耗品,不能被裝備玩,淪為裝備的奴隸。一分價格一分貨自然不錯,但大多旅行遠(yuǎn)未達(dá)到裝備精益求精的地步,實用就好。對裝備要有包容,沒有什么裝備能讓人變成超人。有必要,就稍加改裝,也沒有什么裝備是特意為每個旅行量身定做的。對裝備要有感情,要像對待自己老婆孩子一樣,別以為它們沒有生命,只是一堆冰冷機器。
漫漫長夜,輾轉(zhuǎn)反側(cè),最現(xiàn)實的食物是那點可憐的糌粑,幾次按捺不住誘惑,手都伸進(jìn)糌粑袋里了,還是隱忍。耐不住寂寞的人,勢必經(jīng)不起誘惑。很多時候,誘惑和死亡是畫等號的。所以,也頂多把手指插在糌粑粉里意淫一下,以此慰藉無眠的清苦長夜。現(xiàn)在很多人沒有吃過食物的苦了,以往聽別人說當(dāng)年餓得吃樹皮,吃觀音土,吃豬槽里的剩糠,我能理解,但并不能感同身受。
許多友人問,走出荒原是什么感覺?很少回答。事實上,走出荒原沒有想象的幸福感,或是什么成就感,甚至是一種輕度的抑郁和迷茫。巨大的幸福并未如期而至,偶爾的幸福也是短暫。生命是一條貫通的河流,一切皆是沒有開始的復(fù)始。我們所期望的終點并不存在。
現(xiàn)代人越發(fā)依賴機器,這不是什么壞事,卻丟了很多本能。人的本能足以讓一個健康的成年人完成無數(shù)艱苦的旅行,我們的祖先不就是這樣嗎,也不過幾千年前石器時代的事。假使人類滅亡,絕不會是溫室效應(yīng)引發(fā)的氣候災(zāi)難,而是人躲在空調(diào)房、暖氣室里憋的,喪失了進(jìn)化中的適應(yīng)能力。回首人類進(jìn)化的幾百萬年,氣候如過山車般起伏,但人類沒有消亡,反而更加美艷與擁有智慧。如今,人與自然割裂,依靠著一堆機器生活,一個冷空氣南下,一個酷暑日的到來,醫(yī)院里立馬就涌滿了人。過去,沒有空調(diào)的日子,躺在涼席上,邊搖著芭蕉扇,邊仰望著星空,是何等美妙。所以,旅行,不僅僅只為看風(fēng)景。
荒原彼端,云之落處遠(yuǎn)方是永遠(yuǎn)到達(dá)不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