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這條沒名字的小河一直往前走兩三里路，那有一片橘樹林。這是整個村里目前唯一存在的一片橘樹林了。一間紅瓦白墻的瓦房子就被簇擁在其中。
房子的主人是一對六十多歲的老夫妻，鄉親們都親昵地叫他們李大爺，李大娘。他們的兒女都在大城市買了房子，多次欲接老兩口過去同住，他們都以各種說辭推脫掉了。這好不容易才過上的二人世界，他們可要好好享受呢。
1
當下正是橘子花開的時節，白色的小花點綴在綠色的枝葉上，顯得綠的更綠，白的更白。那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引來蜜蜂蝴蝶無數。
只要是風和日麗的天氣，李大爺老兩口都會各自泡一杯橘子花茶時而在橘子樹旁坐坐，時而又站起來近距離享受這橘子花的美，橘子花的香。
不過大多數時間是李大娘興高采烈地賞著花，李大爺則含情脈脈地看著李大娘。
李大娘曾經的滿頭烏發現已被歲月染成了白色，只好把它們剪成了短發，用夾子別著。臉上的膠原蛋白也隨著歲月的流逝流失了，一條條深深淺淺的皺紋散布在面部的每一寸肌膚。唯有那小鳥依人的身材，筆直的身板，溫柔的目光，仍是當初的模樣。
“老頭子，快來看，快來看，你看這簇花每一朵都好漂亮，蜜蜂都不知道該停留在哪一朵了，總是在飛來飛去。”李大娘興奮地指向幾朵緊緊簇擁在一起，已經吐出了黃色花蕊的小白花上蜜蜂嗡嗡嗡地飛過來飛過去，似乎貪戀著每一朵的美，每一朵的香，不知該為哪一朵停留。
“我就是那只最幸運的蜜蜂，遇到了我終身愿為她停留的那朵最美的橘子花。”李大爺走過來用手輕輕地把李大娘攬入懷中，跟隨著她的手指望去。
都看了幾十年了，她對橘子花的愛不減反增，猶如他對她的愛一樣。
2
他們就相遇在那個橘子花開的時節。
那一年李大爺20歲，李大娘18歲。李大爺從湖區老家到山區來走親戚。漫山遍野的橘子花開了，一陣陣清香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這迫使他坐不住了，想出去走走。
當經過一片橘林的時候，一個白色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個穿著白色上衣，藍色褲子的少女，兩條烏黑的辮子垂在胸前。她左手挎著個竹篾籃子，右手拽著一根開滿了花的橘樹枝湊到鼻子跟前嗅了又嗅。隨后又放開那樹枝，摘下幾朵花又嗅了嗅才放到籃子里。臉上露出那滿足的笑容就像那墜入凡間的仙子一樣，深深地吸引了他，使他的腳步不由自主的朝她走去。
當他快走到她跟前時，他有些懊惱了，他還沒想好怎么跟這個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打招呼呢！“喜歡”？他被自己嚇一跳，這才第一次見面還沒打交道呢！就喜歡上她了。還不知道她有沒有對象呢，怎么能輕易喜歡上她呢？
“你好，有什么事嗎？”就在他還在獨自懊惱的時候，耳邊傳來了這軟軟甜甜的聲音。
他抬頭一看，一張甜甜的笑臉，像一朵綻放的橘子花一樣映入眼簾。他的臉變得有些發燙，好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被逮個正著。
“我，我，……你，你……”怎么關鍵時候結巴了呢？自己這會給她多差的印象啊！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個耳光。惱怒加羞愧讓他的臉紅得像關公一樣，甚至連脖子都紅了。
“什么你，你……我，我……？”她一邊望著他笑一邊把拿著籃子的兩只手背到了背后。這大哥哥還真有意思，看著他這樣子就想笑。
一陣風吹來，滿山的橘子樹隨之搖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清清淡淡的橘子花香讓他慢慢地放松了。
“我很好奇你為什么摘下這橘子花？這樣結的橘子不就減少了嗎？”他在腦海搜索了好久才搜到這樣一句話。
看著他那濃眉大眼，棱角分明的臉上此刻露出那羞澀的笑，她的心跳也有些加速了。
“這不會有多大影響，我摘不了多少，就是摘些用來泡茶喝的。”
“哦，這個還可以泡茶喝？”
“是啊，橘子花泡茶喝可以化痰促消化呢！我也很喜歡它這淡淡的清香。”
“哦，那我幫你一起摘吧！”
……
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就邊聊邊摘橘子花，一直到傍晚時分才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那片橘子林各自回家。
回到親戚家，他們看著李大爺臉上還掛著笑。本來就好奇他去哪里能去那么久的親戚們開始噼里啪啦地詢問起來。
他也含羞帶怯地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不錯，那閨女聰明賢惠，又漂亮。正好聽說那閨女也還沒找對象。我明天帶你去她家坐坐，見見她的家人，說說這事。”親戚聽了笑得合不攏嘴。
第二天吃過早飯，親戚就帶著李大爺到了李大娘家。
李大娘的家人看到李大爺長得一表人才，談吐大方得體，心里也甚是滿意。問李大娘自己有什么意見。
她昨天與李大爺聊了那么久，也對他有了一些了解，也有一些心動。但還是有一個問題一定要問。
“你們那里也種有橘子樹嗎？”她從小就一直喜歡橘子花到癡迷的程度，特別是這香味。她希望以后能夠繼續能看到，聞到。
“沒有，我們那里是湖區，種水稻，棉花，油菜，黃麻，苧麻。油菜花和棉花花也很美的，我們那里的姑娘們都很喜歡。”他以為她只是喜歡漂亮的花，努力推薦著自己那地方最受姑娘們喜歡的花。
“可我最喜歡橘子花。”這下李大娘低下頭去，兩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不停地摩擦著。她愛面前這個男子，可她也愛橘子花。
“我雖給不了你成片的橘子花，但幾樹花香還是可以做到的。”他聽她那樣說急得脫口而出。
“那你怎么給？能種在哪里呢？”李大娘的母親問到。現在可是全民所有制，沒有私人可以使用的土地。不會只是想把我家閨女騙到手吧！
“到時候就知道了。只要她等我，花開之時便是我倆成親之日。”他看著李大娘笑了笑。心里雖然知道現在要種下這幾棵樹有多么的不容易，但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再難也要做。
四年后，李大爺種下的那些橘樹苗開花了，他把李大娘迎娶進了門。
3
后來政策不斷變化，李大爺家的橘子樹的種植面積也不斷擴大，增添了不少收入。
有很多鄉親看著眼紅也把其它莊稼地改成了橘子林。
眼看曾經的甘蔗，水稻，棉花，油菜等等都將被橘子樹替代。
一場風暴席卷而來，橘子滯銷，價格直線下降。從九毛一斤很快跌倒了一毛一斤，甚至到后面干脆無人問津了。
這時候大米的價格卻在直線上升。鄉親們都開始砍伐橘樹改種水稻。
李大娘看到這樣的情況，想到自己的一雙兒女都在念書需要錢，家里的各種開支也要錢，心里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為了增添家里的收入，她只好忍痛割愛了。
“孩他爹，我們也把橘子樹砍了，種水稻吧！那樣家里的收入不至于減少。”
“不砍，好不容易才弄成這么大一片。”
“現在橘子賣不起價，家里就沒什么收入了。”
“不砍，你讓我想想，我要想個既能保住橘子樹又能增加收入兩全其美的辦法。”
“有什么好想的？擺在眼前的辦法你不采納，還有什么好辦法？”李大娘急了，聲音也不由得抬高了。
“說了不砍就不砍，你別，別再說了。吵死了。”李大爺看到目前這狀況本來就急得焦頭爛額了，一聽李大娘對著自己大聲吼，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說完拿出一支煙吧嗒吧嗒的抽起來。
“什么？你不聽，還嫌我吵。那我不吵你了。”李大娘也來氣了。說完，轉身就往臥室走去。她要收拾東西回娘家。
收著，收著，想起那兩個小的放學回家了，誰做飯給他們吃。老李做其他事是一把好手，就是這做飯的功夫真不行。想著，想著只好又把拿出來的東西一一放回原地。自己卻掀開被子躲在里面生悶氣，心里還有點期待老李來哄哄自己。可左等右等都不見來，跑出去一看，哪里還有老李的身影。心里更加生氣了，便暗暗下了決心，你不哄我我就不理你了。
過后的幾天，李大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做什么，每天都早出晚歸，一棵樹也沒砍，還心事重重的樣子，別說哄李大娘了。
忽然有一天他從外面回來，興奮得老遠就喊“孩他娘，找到辦法了，我終于找到辦法了。”
李大娘給了他一記白眼，他忘了她生氣了嗎？他看不到她還在生氣嗎？不想理他。
“我想好了，我把這些橘樹給嫁接成沙田柚，臍橙，冰糖橙，沙糖桔這些目前很受大家喜愛而在我們這地方又少有的品種。這些天我去拜了師父，也打聽到了去哪里弄那些嫁接的枝條。”李大爺眉飛色舞地講著，無視自家婆娘的冷眼。
李大娘看他那興奮得手舞足蹈的樣子，好似乎已經看到了樹上掛滿了橙子柚子似的，一個沒憋住，笑了。
接下來，李大爺就大刀闊斧地干了起來。有些鄉親看了，勸李大爺別折騰了，還是改種水稻實在。李大爺聽了也只是笑笑，依然我素。
4
“老頭子，謝謝你，謝謝你當年的堅持，留下了這些樹。”李大娘靠在李大爺的胸膛，心里被幸福充滿了。
“傻瓜，謝什么呢！”李大爺把李大娘摟得更緊了。
這讓他更加確定當初的堅持是對的。雖然當初不被人看好，自家人也確實苦了兩年。可自從那些果樹開花結果后一直到現在銷量還是供不應求。不過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讓自己的女人開心。她最愛的花是橘子花，而他最愛的人是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