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息顛倒的人

麗麗有個毛病很苦惱:作息顛倒。

晚上總是睡不著,異常精神。數著時間過,眼睛跟著秒針做圓周運動,嘆息夜晚為何過得如此慢。
白天當然沒精神,任何時間任何地方,只要腦子一晃神就會睡過去。上課、做公車、排隊,甚至吃飯、上廁所都會不小心睡過去。醒來以后會覺得異常疲憊,仿佛剛剛跟誰打了一架似的。

一開始,父母很擔心,整夜整夜地不睡身體如何吃得消,白天不分場合不受控制地睡著,也是容易出事的呀。去醫院做檢查,麗麗身體素質堪比運動員。大概只是黑白顛倒吧,四處求醫問藥,一家人折騰得夠嗆,麗麗的情況卻沒有絲毫改變。

后來,索性開始慢慢接受這個現實。麗麗也習慣了在晚上看書學習,白天若非必要便不出門,在家睡覺。真真過上了黑白顛倒的生活。
畢業后自己做了個深夜電臺,還開了個淘寶小店,沒有客服的那種。別的姑娘都抱怨熬夜壞皮膚傷身體,只有麗麗很喜歡深夜安靜的時光。
大家都沉入睡夢,而自己清醒著。看安靜的夜空,看睡著的城市,聽自己心跳的聲音,難得的平靜,麗麗很愛這種感覺。

隨著麗麗年齡增長,父母陷入了深深地擔憂。因為作息顛倒這個毛病,麗麗幾乎不怎么出門,沒有朋友,沒有社交,連跟父母都極少交流。
女兒不會患上自閉癥吧。

某天,剛入夜。睡醒的麗麗疲憊地走出臥室,習慣性地跟父母打招呼,卻發現本該洗漱準備睡覺的二老端端正正地坐在沙發上,神情十分認真。
麗麗一邊吃著媽媽準備的晚早餐,一邊跟父母開始這場莊重地談話。

麗麗啊,還是該交個男朋友了。媽媽語重心長地說。
你看你這個情況,也沒個認識朋友的途徑,不然媽媽給你安排安排?
爸爸也用眼神表示認同。

麗麗喝完牛奶,舔了舔嘴巴上沾著的奶漬。走過去站在二老中間,低下腰伸手擁抱父母。安慰他們:我這樣挺好的呀,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再說,上哪兒去找跟我作息節奏一致的人呀。

麗麗顯然忽視了如今網絡的發達,麗麗媽注冊了各大相親網站,擇偶條件欄特地強調,求作息時間同樣顛倒的優秀男士。
憑著麗麗的高顏值,麗麗媽瞬間匯集了大把大把的資源。
可惜,經過初步篩選,都不合格。
兩老一遍又一遍地解釋:
通宵打游戲,白天睡覺不算作息顛倒;經常加夜班也不算作息顛倒……額,在夜場工作也不算好嗎!
連電臺深夜檔主持人都表示,如果有機會發展還是希望兩人都回歸正常作息。

天然的晝夜顛倒,的確還沒遇到過。
麗麗父母感到異常的沮喪與擔憂。麗麗本人倒無所謂。
兩老雖未完全打消念頭,但苦于不得法,相親事宜暫且消停下來。

某一日,凌晨一點,這是麗麗精神最好的時候。當天也沒什么事情可做,正無聊地對著星空發呆,微信提示有人添加好友。
昵稱:七夜。備注消息:晝伏夜出。
略做思考,麗麗點擊了接受。

七夜問:看過大s版的《倩女幽魂》嗎?
麗麗答:是你名字的出處。
就這樣,兩人慢慢聊了起來。

七夜很可愛,言語間透出十二分的單純。他說是通過網上一個吐槽貼開始對麗麗感興趣的。
那是篇名為《相親遇極品,精神病大媽代女兒相親的奇葩遭遇》的帖子里,曾經被麗麗媽媽考察過的某位相親男言辭不堪,充滿惡意。七夜卻驚喜地發現了這世上居然有和自己相同習慣的人。
于是人肉了麗麗。通過電臺和淘寶等蛛絲馬跡成功找到了麗麗的電話,并添加了微信。
七夜并不覺得失禮,充滿了相見恨晚地興奮。

麗麗覺得七夜像個小孩子,并不介意,他們聊得很開心。
一顆充滿好奇與天真的心遇見了一顆淡泊而平靜的心,異常和諧。他們在安靜地夜里交換彼此的心得感悟,不止詩詞歌賦和人生哲學,從天文地理、時事政治到娛樂八卦,他們無所不談,分外投機。
他們認為,不接觸白天,在黑夜中對這個世界反而看得更為透徹。
他們很不同,卻又很相似。兩個習慣孤獨的人終于遇見了彼此,除了緣分,更多地是幸運。

麗麗爸媽很開心,以為女兒戀愛了。
麗麗只是害羞地笑,她也不知道算不算。
但她很開心,比以往更開心。期待每一個夜晚的來臨,期待與七夜的交談。

不如,約著見個面吧。媽媽鼓勵麗麗。內心里,麗麗也想要知道,那個可愛有趣的七夜到底長什么樣。大概不像電視劇里的七夜那樣,帥氣卻略帶陰郁吧。他很活潑,但會不會年紀小她很多呢?
情竇初開的麗麗,又渴望又忐忑,失了往日的平和。

她鼓起勇氣,向七夜提出了見面。一向多話的男孩卻陷入了沉默,甚至當晚都不再回復。
麗麗好失落,是不喜歡她嗎?
兩天后的晚上,七夜發來一張照片。星空下,清爽帥氣的大男孩拿著相機,傻里傻氣地比劃了個剪刀手。那是七夜,麗麗直覺告訴她,好似乎早已見過的熟悉感。

七夜說,我們這樣見面好嗎?
麗麗說好,也發過去自己的照片。大概他還沒準備好吧,其實她也是。

媽媽白天乘麗麗睡著翻看了她的手機,對小伙子還比較滿意。爸爸也覺得,看起來單純老實,體格也不錯。
遂一直催著麗麗還是要見面才能有實際進展,還說如果害怕,他們可以偷偷陪同。
麗麗不知父母已經看過照片,只說再相處看看。

不久后的某天中午,麗麗被吵醒。媽媽很激動地讓麗麗立馬與七夜斷了,爸爸在一旁不說話,但看得出來也很生氣。
一問才知道,二老去超市購物的路上過馬路的時候,媽媽被一輛闖紅燈的車別倒了,雖然只是擦破了皮并無大礙,但那車子停了一下居然揚長而去,連下車查看一下都沒有,更別提道歉個負責了。
后來看到超市門口停著的正是剛剛那輛車,遂上前理論。卻發現車主正是七夜,在車上吸煙。樣子一模一樣,性情卻與照片天差地別。一臉兇相,不僅不道歉,更是出言不遜。
父母覺得麗麗一定上當受騙了,網戀太不可靠。

麗麗來不及追問父母偷翻投機的事情,還調出照片向父母一再確認。卻仍然不相信。
晚上問七夜,他說他有個雙胞胎哥哥。
雙胞胎性情完全不一樣很有可能啊,麗麗安慰父母。二老卻不相信。

托人偷偷調查,情況卻更出乎意料。七夜有精神分裂癥,還曾被送往精神病院過。原本就讀于某知名大學天文專業,中途因打人致重傷而被勸退,有輕微的暴力傾向。
這件事當年鬧得比較大,不難查。

這樣子的人,父母自然不放心麗麗接觸。沒收了麗麗手機,想徹底斷清楚。

麗麗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卻重新開始矯正自己的作息時間。當然以失敗告終。

一個多月了,父母放松警惕。夜里,麗麗偷偷跑出去。像彼此有感應一樣,七夜等在附近。他說他每天都等在附近。

我的秘密是白天晚上不一樣。七夜說。
我的秘密說夢里夢外不一樣。麗麗說。
我白天睡著的時候其實并沒有睡著,就像去到一個和我們這個世界一樣的平行世界。在那里,我很不一樣。暴躁、易怒,不受控制。

果然,我們是一樣的。
顛倒的不只是晝夜,我們都分不清到底哪個才是真實,哪個才是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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