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年獸的戰(zhàn)爭(下)
傳說中的年獸年年未見,現(xiàn)實中的年獸卻一年兇似一年,這年獸無形無相,卻讓我不寒而栗。時隔一年,嚴格的說是兩年,我終于又名正言順的響應(yīng)了國家的號召,跟著春運的人海擠上了回家過年的列車。
都說回家過年是中國人的幸福大事,但想必說這話的已不年輕,或者不是未婚人士。總之,我離家越近,心里就越忐忑,腦海里實在補不出幾個幸福的畫面來寬慰自己。我知道這個年注定將是一場苦戰(zhàn)。
果然,回家的第一天我就和年獸進行了一場一邊倒的遭遇戰(zhàn),我甚至沒看清它的影子。不打啞語,此次回家我的確感受到了一股史無前例的沖擊,一道越來越深的文化鴻溝,早已不是我的能力所能彌合的了。從爺爺?shù)绞迨?,從父親到堂弟,一直到我在家所能見到的任何一個認識的人,如果第一句話是招呼寒暄,那第二句話就一定是關(guān)于我婚姻的問題,哪怕是第二次第三次再見面也依然如此。雖然“逼婚”早已不是什么新鮮事,理論上我也見怪不怪,但今年受到的沖擊,還是超出了我的意料,我?guī)缀跄苈劦剿麄冄劬飶浡幕鹚幬?,大有來年不結(jié)婚就得出人命的地步。
這種“關(guān)心”,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個人情感的范疇而上升到了區(qū)域文化的沖突上。
在家里,人們談?wù)摰脑掝}無非四個詞語:“婚姻”、“錢”、“房子”和“車子”。任何超出這四個詞的話題都成了“不切實際”和“不接地氣”的,人們集體嘲笑你的“瘋言瘋語”,恨不得用腳踹你,好把你從你的“夢”里踹出來不可。
嚴格的說,人們好像關(guān)心的也并不是你是否結(jié)婚,而是你要有孩子。至于你能不能養(yǎng)家,能不能照顧好孩子,或者說幸不幸福,他們不會關(guān)心,也不用關(guān)心。就更別提說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有沒有女朋友在他們眼里已經(jīng)變得無足輕重,即使有,似乎也已經(jīng)一文不值了?!敖Y(jié)婚”!“生子”!這才是他們唯一關(guān)心的。
如果你說你要優(yōu)先追求夢想,婚姻和生兒育女要放在后面,這話放前幾年還可勉強說得過去,如今我一個已經(jīng)年滿三十的人,這類話對于他們來說無疑會認為我病入膏肓,已無藥可救。而如果我說我不想結(jié)婚,結(jié)果我甚至不用思考,父子關(guān)系非被斷絕不可。
我一個朋友,因在年后和父母出柜,結(jié)果他母親頓時腦溢血住進了醫(yī)院。我能想象,這不是兩個人溝通能解決的問題,家里人的傳統(tǒng)文化已經(jīng)植入了骨髓,他們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還有別的選項。
我連為自己辯解的勇氣都沒了,何況在他們眼里,這根本就不是可以辯解的話題。于是我保持了沉默,整個春節(jié)我很少說話,尤其很少和最“關(guān)心”我的那些人說話。因為我意識到,我這年紀未婚,在他們眼里我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人們是看不起失敗者的。連一向疼我的叔父也已經(jīng)不愿正眼看我了。
年就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緩慢過去,我不敢大聲說話,不敢大口呼吸,周圍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緊張感,我無所適從。
現(xiàn)在,我不得不為來年的春節(jié)捏把汗了。我該妥協(xié)然后隨便找個人結(jié)婚嗎?顯然不會,如果還是以這種身份回去,則完全無法給家人帶去幸福和快樂,更多的反而是壓力。而同時我也知道,父母一點也不比我輕松。他們要承受著整個家族的壓力,家族里的所有人都會向他們“關(guān)心”我的婚事。“兒子沒討到老婆”也是家里人眼中的失敗者,對父母來說這是讓人抬不起頭的恥辱。他們的壓力重如泰山。
他們都活在別人的眼睛里,人人都只在乎別人的看法,然后在所有人的看法中活著,最后活成了別人認為對的樣子。
為自己摯愛的人而活是“偉大”的,雖然這種“偉大”也在另一個層面變成了“愛的綁架”,我就是這種綁架的受害者;而為自己不愛的人而活,或者為別人的目光而活,就是徹頭徹尾的愚昧和無知,遺憾的是卻從來沒有人認真反思過。
時代的車輪浩浩蕩蕩,在老家的世界卻仍舊沒有驚起半點漪漣,人人都在鄉(xiāng)愿里為別人而活,也都活在了那個不知道為什么一定要如此的社會慣性里。
年獸一年兇似一年,真希望我能從哪個角落里把它引出來,引到一個開闊地上,我要與之一決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