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像一把冷箭,朝江陵飛過來。
天!還有三個月,我就30了!
一個睡意濃濃的午后,剛吃完外賣正犯困的當口,江陵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頓時打了個激靈,睡意全無。
還有三個月就30歲的江陵,來自福建一個小城。小康家庭出身,從小到大一路風調雨順。作為一名獨生子,江陵在成長道路上還是有很大優勢的,雖然打小不愛學習,爸媽卻也很少拿學業說事,工作后,經常告誡她的也是多保重身子,開心就好,平常工作別太累著了。
好像天下父母對女兒都這樣,即便不溺愛,卻也看不得她吃苦。
因為從初中就插諢打科,江陵的高考成績很是一般,后來讀了個大專,畢業七八年,跳了幾次槽,但換來換去都是一個行業,工作內容沒本質區別,唯一變化的是薪水平穩上浮,租房越來越靠近市中心,活的越來越像個白領。
對于生活,江陵是有很高的要求的。無論前一天晚上睡多晚,第二天早晨七點,她都會準時起床下樓跑步半小時,然后回來沖個澡,吃個營養豐盛的早飯。她不像有些女生,只知道把自己捯飭漂亮,壓根不收拾家里;江陵每個周末都做一次家務,把小出租屋收拾的干干凈凈,還時不時逛逛花市,買一大束花擺桌上,方寸格局的小窩看著著實溫馨。
對于工作,江陵并沒什么野心,安穩就成。原本在她的人生行程單上,二十八九歲結婚,三十歲生孩子,而后像每個普通女人一樣有煙火氣地生活,可命運給她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工作后她談過兩段戀愛,都無疾而終,眼看就要三十歲,前面的打算全泡湯了。
從睡意中清醒過來,江陵頭一次開始犯愁,以后該怎么辦?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三十歲危機?
正在亂想著,手邊公司座機叮鈴鈴響起來,她撫了撫額角,掐斷思緒,接起客戶電話。
不知怎么的,自從那個午間琢磨起三十歲將至,江陵的心就沒法兒再像以前那樣平靜。往年她很少參加校友會之類的活動,這次老同學打電話邀請她參加,她想也沒想就答應了。校友會上節目無聊,不過是年紀大些事業有成的人相互結交,講講話抖抖機靈,很是沒勁。
江陵雖盛裝出席,但待了一個小時便覺無聊至極,中途正想離開,偏遇上那個打電話通知她的老同學跑過來敬酒。他們以前見過幾次面,平常并不怎么來往,就是普通的同學關系,但不知怎么的,這次老同學與她喝了幾杯,找各種話題聊個沒完,顯得異常熟絡。
校友會結束后,江陵準備坐地鐵回,被老同學一把攔住,說自己有車,已經叫了代駕,非要送她到家。
她想了想也沒什么不妥,就答應了。
這件事過去后,江陵并沒放心上,但隨后幾天,經常收到男同學的微信、短信。來回三四次,她已明白男同學的心思。說實話,她對那個男同學談不上喜歡,卻也談不上不喜歡,也許是年紀大了,沒了小女生情思,不會對一個獻殷勤的人抱有什么特別的希冀。每次男同學打來電話,她都靜靜聽著,時不時簡短回復,不咸不淡;但男同學似乎并沒有任何覺察,電話一通就打開了話匣子,自顧自地講起來。有時江陵聽得久了,嘴上沒說什么,眼睛卻不停看手表。
如此以往。
在些許忐忑不安的情緒中,江陵迎來了三十歲生日。這次生日跟以往有些不同,比如,爸媽破例發了個大紅包,閑聊起來話里藏話,委婉暗示她,三十歲了,該結婚穩定下來了。江陵乖乖應承,心里不覺有何不妥。
從小到大,父母都很尊重江陵的想法,不會逼她考高分,不會逼她上特長班,不反對“早戀”,雖然江陵并沒有早戀過;有些家長到了女兒二十五歲就開始催婚,江陵的父母并沒有,只是每年過年全家團聚時,會跟江陵講結婚或不結婚的利弊,讓她以后做選擇時想清楚些,他們應該算是挺開明的長輩了吧,所以江陵每次在辦公室,聽同事吐槽催婚的種種慘狀時,心中常感幸運。
周末約很久沒見的朋友到茶室喝茶,泡上一壺上好的普洱,焚上一支香,浮了很久的心莫名靜了下來,兩人閑聊起各自的生活。
也許是茶水溫潤清澈,也許是檀香攝人心魂,江陵不由自主講出了盤亙心頭許久的困惑:
三十歲應該是什么樣子?
朋友年長江陵五六歲,結婚多年,孩子剛上小學。她印象中江陵一直是個順其自然的人,想不到三十歲當口也會踟躕。
你覺得三十歲是什么樣子?
朋友反問。
江陵楞了一下,喝了口茶,徐徐講道:
這些年基本沒想過這個問題,反而學生時代會有所憧憬。那時覺得三十歲的自己一定強大而自信,穿著OL套裝,畫著精致妝容,蹬著高跟鞋,在格子間穿梭,優雅從容地解決工作中的種種難題,完全能夠獨當一面。既能與同事談笑風生,又能和客戶侃侃而談,收入豐厚,過的體面,是那類家長經常說起的“別人家的孩子”。
她頓了頓,表情微妙:
然而并沒有。
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不斷告訴自己,我還很小,還是父母的小女孩,三十歲離自己還很遙遠。
冷不丁到了這個歲數時,夢突然醒了。工作馬馬虎虎,談不上什么事業;談了幾段戀愛都無疾而終。眼看身邊的朋友、同學,結婚的結婚,生娃的生娃,雖然父母不說什么,可自己心里總覺得不是個事。
目前有個人好像要追我。這個人嘛,于我而言好似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怕以后變成黃臉婆,再也沒有人追求。
江陵凝神杯中茶,喃喃絮語,說到這里便陷入深思。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方才從思緒中驚醒,抱歉地對朋友笑了笑。
朋友聽了她的話,大約想說許多,但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說了一句:
問問自己的心。
江陵意識到這個話題太過沉重無聊,幾句過后邊岔開話題。朋友仿佛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分手時表示任何時候都歡迎江陵找她聊天。
回到家后,江陵有些后悔跟朋友聊這個話題,成年人的相處之道是相互之間不打擾,每個人生活中都有各種各樣的問題,我又何必把自己的煩惱扔給別人,給別人徒增負擔呢。
懊惱過一陣,她又回想起朋友的那句話。
現在不是25歲,也不是27歲。25歲還可以任性而為,有大把時間試錯;縱使27歲,也有資格重新來過。但對于一個三十歲的女人來說,歲月賦予她最大的財富,就是懂得與自己的心和平共處。
她踢掉高跟鞋,不慌不忙洗了個熱水澡,而后倒了杯紅酒,舒舒服服地坐進沙發。
太陽西斜。余暉散落。時光奔走。
漸漸,黑暗浸滿整個房間,萬物寂靜。
漸漸,房間變成一汪湖水,江陵可以明確感受到身軀下沉,下沉,沉入看不見的深處。忽然,這段時間內心嘈雜的想法奔涌而出,它們不停爭執,甚至吞并對方,而她閉著眼任由這些聲音在耳邊轟鳴,直至手機鈴聲將她驚醒。
這次,她接起電話,委婉卻堅定的告訴電話那頭的人,兩人不合適,就此別過。
那晚,江陵感受到睡眠久違的香甜。
上班后的第一天,她就遞交申請,希望調到更有挑戰的崗位上去。
從上司辦公室出來后,江陵坐在自己的格子間,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
此時此刻此地,有位女子胸中正萬馬奔騰,盡管世界一如往日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