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無疑是中國近千年來圈粉最多的大咖級人物。無論是居廟堂之高,抑或是處江湖之遠;無論是茶館酒肆,還是坊間里巷,似乎總能看到他親切的背影,聽到他吟哦“大江東去”的聲音。這種存在,穿越千年時空,冠笠履屐,手持竹杖,向著我們走來,出現在我們的一次郊游,一次聚餐,一次筆會上,訴說著他的東坡美食,他的醉眠芳草,他的寒食之思,他的垂老投荒。這種存在,常常讓“蘇粉”們感受到一縷溫暖目光,一個會心微笑,會心于密州出獵,會心于赤壁夜游,會心于有美堂的一場暴雨,會心于黃泥坂上的一輪明月,這輪世間不可無一,難以有二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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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覽中國名人傳記,稱得上“大先生”的,似乎僅有魯迅一人。陳丹青曾言其為一個“好玩”的人。怎么“好玩”,哪里“好玩”,陳丹青沒有展開,大抵是說魯迅先生終生保有一顆童心。我們離那個年代已有一段距離,印象中的魯迅似乎劍眉冷眼、怒發干云、面如秋水,如何“好玩”,不得而知也難以想見,但在那充滿“瞞”和“騙”的時代,今夕“忍看朋輩成新鬼”,明朝“城頭變幻大王旗”,始終為文化擔當,作民族脊梁,真真擔得起一聲“大先生”。但要說“好玩”的大先生,我一直覺得蘇東坡可能更為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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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東坡大先生“好玩”,也無需為尊者諱。當年蔡鍔將軍曾向梁任公言及袁大頭稱其為“先生”一事,梁公說,先生即先死,袁稱你為先生,是盼著你先死。不料一語成讖,鐵血革命未競,將軍英名成永。欣慰的是,將軍雖死,共和不死,今天已春山蔓發,成為一棵參天大樹。前赤壁賦,后赤壁賦,均已往事越千年,想必稱其為好玩的大先生,也能夠百無禁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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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蘇東坡有多“好玩”,聽我說說您就知道了。當年黃州豬肉賤,似乎滿大街跑的都是沒人要的無主豬、流浪豬,“土人不解煮”,不知道怎么弄著吃,又怕拍磚的說“賤人吃賤豬”動搖自己的江湖地位,沒人愿意吃。蘇東坡說,好呀,既然沒人敢先吃螃蟹,我先來,你們大家就“吃螃蟹看大夾”,跟著來。于是有了流傳至今的東坡肉、東坡肘子,不久又有了“蓼茸蒿筍試春盤,人間至味是清歡”的東坡湯,還創造了“高大上、窄而傾”的“子瞻帽”,大潮了一把,曾經有一天,大蘇對黃山谷說,你的字怎么越寫越象樹梢上掛了個死蛇呢?山谷機靈,您的字怎么像蛤蟆身上壓了個大石頭呀?山谷那可是正兒八經的蘇門弟子,這樣答對偶像級的老師,想想這大蘇有多“好玩”。還有一天,蘇東坡飯后“散步逍遙自捫腹”,散開衣衫,摸著自個兒的大肚皮問家人,知道這里邊是什么嗎?是學問。是閱歷。東坡先生搖頭NO。朝云說,這是“一肚子不合時宜”。您說好玩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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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更好玩的呢!說是蘇東坡在瓜州任職,常與居在金山寺的佛印參禪悟道。一天寫了一首詩請佛印點評,中有“八風吹不動,端坐紫金蓮”一聯。佛印批道“放屁”!東坡大怒,馬上乘船過江,想和佛印干一仗,你不能污辱人呀!佛印哈哈大笑:您還“八風吹不動”呢!這不“一屁打過江”來了!大蘇還愛給草根開玩笑。在一個公開社交場合,粉絲李琪向大蘇求詩,大蘇也不推辭,馬上拿出明星大腕范兒,大筆一揮,直接在這個文藝女青年的披風上就寫開了:東坡七年黃州住,何事無言及李琪,寫完這兩句,就把李琪晾一邊吃瓜去了。李琪說,您還沒寫完呢?您怎么也不夸夸我?蘇東坡仿佛大醉方醒,好好好,給你點個贊: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雖好不言詩。這一夸就把個李琪夸上瑯琊榜了。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經歷了N次人生過山車,東坡先生變得穩重了很多,但還忍不住放言: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眼見得無一個不好人。您說這位大先生可愛不可愛,好玩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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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大先生有多“大”?看了林語堂《蘇東坡傳》的人都說“大”。那天又回放了一下,好家伙,“is…,is…,is…”,光是對其定義式的評價,就占了滿滿當當一頁,不可謂不大。這還不算,你看看大蘇一生都“去哪兒了”?仕途從鳳翔出發,官歷畫了三四個拋物線,行跡幾乎遍及當時的大宋版圖。眉山、汴梁、鳳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黃州……惠州、海南島;進士、史官、判官、知州、團練副使,翰林學士。用蘇東坡自己的工作總結加思想匯報來說,就是: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余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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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上的強大是大先生的第二“大”。看過東坡畫作《枯木竹石圖》的看官都知道,這“枯木”就是一個寫意版的蘇東坡!蒼勁盤曲,引枝蒼穹,風吹雨打不改伊人顏色。不同于飄飄仙氣的李白,不同于輾轉流離的杜甫,也不同于錚錚鐵骨的顏真卿,蘇東坡更像是柔中帶剛,棉里藏針,他以“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的出世之心,從事其“致君堯舜上”的淑世情懷,童真未泯,天真可愛,“使君元是此中人”,這種不正襟危坐,不裝腔作勢,不自為是的內心強大,才是真正的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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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胸之開闊是大先生的第三“大”。“眼見得無一個不好人”,這是何等的大心胸大氣魄!這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自信,是“散步逍遙自捫腹”的從容,是“大江東去,浪淘盡”的豪壯,是“我書造意本無法,點畫信手煩推求”的灑脫,是“雪壓小橋無路,江上一犁春雨”的詩情畫意。王安石退居后,蘇東坡過金陵,兩位大人物有一次高山流水的晤談,遙想當年新朋舊黨,而今英雄惺惺相惜,這是怎樣的胸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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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之大,大在心中有民。在杭州,蘇東坡的名字緊緊地和西湖連在一起,如果沒有蘇東坡,不知西湖會失去多少顏色。沒有蘇東坡,就不會有“西子湖”。貶滴黃州,朝不保夕,自顧不暇,他仍以民生民瘼為念,自己成立了一個救兒會,專門收養棄嬰。蘇東坡說,如果每年解救一百個嬰兒,該是心頭一大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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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先生在《后杞菊賦》里寫道:“人生一世,如屈伸肘。何者為貧,何者為富?何者為美,何者為陋?或糠核而瓠肥,或梁肉而墨瘦。”這就是蘇東坡,隨緣自適,以道家之心自處,以儒家之道淑世,這就是大先生留給我們的正能量,溫暖著我們一直行進在向前的路上。正如詹天佑先生所言:即使我的生命早已化成匍匐在華夏大地上的一段鐵軌,也算是我坎坷人生中的莫大幸事!
作者:孟海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