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是儒家發(fā)展史上關(guān)鍵性的人物,我們常說儒家是孔孟之道,但為儒家奠定理論基礎(chǔ)的,是孟子。孟子思想的特色,一是性善論,二是仁政說。今天就談?wù)劽献拥男陨普摗?/p>
《孟子·滕文公上》記載,“滕文公為世子,將之楚,過宋而見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笨梢娺@個性善說,并非后人所加,而是孟子生前,所津津樂道的絕學(xué)。
性善說并非我們習(xí)以為常的性本善,而是說人人皆有善之“端”。孟子認(rèn)為,人人有四心,“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钡@四心還不是善,而是善之端,“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p>
仁義禮智是人具體表現(xiàn)出來的四種善,而惻隱、羞惡、恭敬、是非這四種心只是四種善的“端”,這個端,是發(fā)端、萌芽的意思。孟子說:“人之有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比擞写怂亩?,就像人有四肢,四肢是與生俱來的,那么,這個善良的發(fā)端,當(dāng)然也是天生的,與生俱來的。
人有此四端,為什么在平常生活中,我們感覺不到呢?因為“弗思耳矣?!辈蝗ハ胨T了。孟子又說:“求則得之,舍則失之。”你要探求這四端,就能得到,你不求,就會失去它??梢?,雖然人有此四心,但容易失去。為什么容易失去,在孟子看來,因為人有耳目等器官,這些器官有欲求,如果心思隨著這些器官走了,四端就丟失了。
孟子的原話是:“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則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倍恐惖钠鞴俨粫伎迹员煌馕锩杀?,一旦與外物相接觸,便被引向岐途。而心會思考。心一思考,便會得到善端,不思考,就得不到善端。
這個“思”,相當(dāng)于理性,人的理性發(fā)揮作用,便不會受外物的蒙蔽,從而知道人要過良善的生活。
孟子認(rèn)為,“人之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比伺c動物幾乎沒有差別,有差別的地方就在于人有善端,而動物沒有。君子能夠保存它,而小人失去了它。一旦失去了它,人就不能成為人了?!盁o惻隱之心,非人也;無羞惡之心,非人也;無辭讓之心,非人也;無是非之心,非人也?!?/p>
孟子的論證似乎邏輯縝密,無懈可擊。但我有個疑問,人有善端故然沒錯,但人的耳目口鼻不是天生的嗎,人要吃,要喝,這種欲望不是與生帶來的嗎?這種欲望并不是惡,但它可能會帶來惡的結(jié)果。荀子就看到了這一點,他說:“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p>
荀子認(rèn)為,人性好利,耳目生來就好聲色,如果順著人性去滿足欲望的要求,那么爭奪生而禮義亡。
荀子說的也很有道理呀,孟子與荀子到底哪個說的對?其實兩人說的都有道理,人有善端固然不錯,但人也有好利之心,只有獲得一定的物資資源,才能維持人的正常生活。但資源是有限的,為了獲得資源人不得不爭,一爭無所不用其極,天下就大亂了。如此看來,人不也有惡端嗎?
那么,善端是主要的,還是惡端是主要的?民國奇人、厚黑教主李宗吾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話:
“孟子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髅魈岢鲡鹛钀烹[四字。下文忽言‘無惻隱之心非人也。’‘惻隱之心,仁之端也。’平空把怵惕二字摘來丟了......再者孟子所說:‘乍見孺子將入于井’,這是孺子對于井發(fā)生了死生存亡的關(guān)系,我是立在旁觀地位。假令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此時發(fā)出來的第一念,究竟是怵惕,是惻隱?不消說,這剎那間只有怵惕而無惻隱,只能顧我之死,不暇顧及孺子之死。非不愛孺子也,事變倉卒,顧不及也。必我心略為安定,始能顧及孺子,惻隱心乃能出現(xiàn)......”
李先生并未否定人有惻隱之心,但李先生認(rèn)為,除了惻隱之心,人還有怵惕之心。怵惕之心是為我,惻隱之心是為人。只有在確認(rèn)我之安全之后,才全產(chǎn)生顧及他人的惻隱之情。為我是第一位的,為人是第二位的。孟子口口聲聲談性善,談惻隱之心,而忘記了怵惕在惻隱之前,把第二位的當(dāng)做第一位,大違人之本性。
李先生所說是對的嗎?當(dāng)然說的沒錯。那么,孟子說的就是錯的了?孟子說的也沒錯。李先生的觀點與孟子的觀點截然相反,你竟然說兩個人都沒有錯,你不是在說夢話吧?
話說的對還是錯,得看對誰說。儒家的學(xué)說是精英學(xué)說,孔孟說話的對象是士階層,士階層是社會的領(lǐng)導(dǎo)階層,因此,孟子說,作為社會的精英,你要為社會負(fù)起責(zé)任來,你天生就有善心,你應(yīng)該擴(kuò)充你之良知良能,為天下蒼生服務(wù)。而李先生說話的對象是普通人,普通人眼角沒那么高,只要有一份正當(dāng)?shù)穆殬I(yè),安分守己,養(yǎng)家糊口就可以了,他不必也沒有能力為社會承擔(dān)比較大的責(zé)任。
但吊詭的是,大量的社會精英把自己當(dāng)做是禽獸,只知道無恥的追逐個人的私利,而把社會責(zé)任拋諸腦后,北大教授錢理群先生,曾嘲笑這樣的人,不過是精致的利己主義者。這些社會精英,自己不盡社會責(zé)任,卻鼓吹普通人要吃苦受難,犧牲奉獻(xiàn),大談什么興亡,什么有責(zé),人前是圣,背后是鬼。當(dāng)然,他們也是有犧牲精神的,因為他們的賺錢目的,據(jù)說是要把財產(chǎn)轉(zhuǎn)移到帝國主義國家,推波助瀾帝國主義的腐朽的;而且他們也樂于犧牲自己的子女,把他們送到帝國主義國家當(dāng)臥底。
如果孟子從棺材里爬出來,會修正他的學(xué)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