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微冷的秋風(fēng)夾雜著噴泉的水花撲面而來，突如其來的涼意止住了陳晨的思緒。廣場的巴蜀音樂和周圍聽不懂的四川方言使陳晨確信，他此時是在成都。
陳晨打開微信，盯著那個多次出現(xiàn)在夢中的頭像，猶豫不決。
我在天府廣場，我們見見好嗎？陳晨敲出這一行字，刪了，再打一次，還是刪了。
十年了，再見，剩下的只有尷尬了吧。
有時候，愛上一個人，只需要一瞬，忘記一個人，卻需要十年，甚至，一輩子。
02
高中時，葉子坐在陳晨前面，靠近窗子那一排。每次放學(xué)，隔壁班的那個男生都會出現(xiàn)在窗外，一臉笑意地叫葉子的名字。然后，葉子會和他牽著手，一起消失在金色的夕陽下。
直到有一天，葉子一人孤零零地眺望著窗外的夕陽，晚霞染紅了半邊天空，就像春日里操場邊那一樹桃花。
陳晨是留校生，放學(xué)與否對他來說沒有什么區(qū)別。葉子一人呆坐，直到夕陽落山，還遲遲不肯回家，這令陳晨感到詫異。
“也許他今天有事來不了了，難道沒有他，你還不回家了不成？”陳晨笑著，拍了拍葉子的肩膀。
“他不會來了，再也不會。”葉子帶著哭腔說。
陳晨愣住了。
葉子抬起頭，緊閉雙唇，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葉子的眼睛很大，如一汪清水，此時的她淚光點(diǎn)點(diǎn)，猶如一只受傷的小鹿。陳晨心中一動，忽然涌出一種想要保護(hù)她的沖動。
03
教室的空間很狹小，葉子稍微有點(diǎn)小動作，長長的馬尾便會晃到陳晨的眼前。有時候，馬尾甩到陳晨的臉上，陳晨會愣半天，癡癡地回味她發(fā)絲上的余香。
“不好意思啊，頭發(fā)又甩到你了。”葉子回過頭來，笑容明媚，宛如冬日里的一縷暖陽。
葉子的馬尾晃來晃去，從清晨的第一抹朝陽，直晃到陳晨的夢鄉(xiāng)。
葉子時常會望著窗外出神，陳晨知道，她又想起了隔壁班那個男生。偶爾幾次，陳晨看到那個男生牽著別的女孩從窗前走過，笑容依舊。
做值日那一天，陳晨駐足在葉子的座位前，拖了再拖，直到那光滑的水泥地面，可以倒影出自己的影子。
04
午后學(xué)校池塘邊的那片草坪上空無一人，陳晨挽著葉子的手，席地而坐。葉子穿著白色的短裙，一臉?gòu)尚摺ｊ惓课侵拇剑p撫她垂在腦后的馬尾。葉子抱著他，一雙手不安地?fù)崦谋场?/p>
“葉子，我們一生一世在一起好不好。”陳晨抱著葉子，低頭聞著她的發(fā)香。
葉子只是笑，不說話。
“葉子，葉子。”窗外呼呼的西北風(fēng)驚醒了陳晨的美夢，陳晨回味著夢中的情景，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還好舍友們都在熟睡之中，不曾聽見什么令人尷尬的聲音。身上穿著的睡衣，不知何時早已被汗水打濕。
05
葉子朝窗外凝望的時間愈來愈少，轉(zhuǎn)身的次數(shù)卻越來越多。
圓錐曲線，三角函數(shù)，這些名詞看了就讓人頭痛，可如今，陳晨卻對它們產(chǎn)生了極大的興趣。因?yàn)椋~子總是向他請教這些問題。
陳晨成了數(shù)學(xué)老師辦公室里的常客，他總是會去問各種各樣的問題，回來之后再講給葉子聽。
“謝謝你。”葉子笑著，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
陳晨盯著葉子傻笑，直到她轉(zhuǎn)過身去，馬尾再次拂過桌上翻開的書卷。
06
元旦那天，葉子遞給陳晨一張周杰倫的海報(bào)，笑容滿面，雙頰緋紅。陳晨打開海報(bào)的背面，看到用鋼筆工工整整抄寫的《青花瓷》的歌詞。
“我很喜歡這首歌，”葉子低下頭，半晌又說道：“我的男朋友說，他也很喜歡。”
“你說的，是真的嗎？”陳晨凝望著葉子，感覺自己心跳加速。
葉子微微點(diǎn)頭，轉(zhuǎn)過身去。陳晨覺得，葉子的臉就如同擦了胭脂一般，白里透紅。
陳晨知道，葉子最喜歡的歌手是許嵩。葉子被她的前男友所打動，靠的就是一首《玫瑰花的葬禮》。
周杰倫是陳晨最喜歡的歌手，他喜歡他的歌，已整整三年。
07
高三，再轟轟烈烈的愛情，都只能淡如止水。
陳晨牽著葉子的手，看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為后山的那片松林披上一件錦袍。
“看你，雪落了一頭。”葉子伸出手，想為陳晨拂去頭上的落雪。
陳晨握著葉子的手，把她通紅的雙臉攬入自己的胸膛：“你說，我們就這樣，牽著手，白頭到老，好不好？”
葉子沒有說話，只是把臉貼得更緊了。
08
高考放榜那天，葉子打來電話，她落榜了。她的成績，連二本都上不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復(fù)讀啊。”陳晨握著葉子的手，一臉焦急。
葉子微笑著搖頭：“我本就對學(xué)習(xí)沒有太大的興趣，再讀，也是浪費(fèi)青春。”
陳晨雙眼迷離，目送著葉子的背影在夕陽中漸漸遠(yuǎn)去。唇上落下的那一記吻，清涼如露，卻不似最初那般甜美。
再次打給葉子，卻被告知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詢問葉子的閨密，才知道她已于前天去了深圳。
“為什么他不肯通知我一聲呢？”陳晨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晚霞，喃喃自語。
閨密說，初到深圳，一切都沒有著落，自然也沒有聯(lián)系方式。
09
陳晨在深圳的大街小巷穿梭，身邊的行人步履匆匆，操著各地的方言，少有人停下來傾聽他的詢問。
“你這樣子，無異于大海撈針，只是白費(fèi)力氣罷了。”朋友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該放棄啊。”陳晨苦笑道，滿面塵垢。
陳晨在幾個較大的工廠門口蹲點(diǎn)，進(jìn)進(jìn)出出的女工穿著整齊的制服，面無表情。
有一次，陳晨看到一個扎著馬尾的女工從遠(yuǎn)處走來，那身影，像極了夜夜入夢的那個人。他笑容滿面地迎上去，對方盯著他看了足足有半分鐘，然后加快速度朝工廠跑去。
陳晨滿面落寞，回到朋友家中。對著鏡中的自己，嘆息不止。
陳晨胡須雜亂，眼窩深陷，面容憔悴，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家中。
10
兒子在噴泉前蹦蹦跳跳，喜笑顏開的樣子，使陳晨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和顧娜相識，是在圖書館。
每次在一樓的雜志區(qū)，陳晨都能遇到她。
第一眼看到顧娜，陳晨便覺得她和葉子有幾分相似，尤其是她那雙眼睛，大而靈動，如水般清澈。
陳晨記得，第一次抱顧娜在懷里，低頭吻她的唇時，眼里分明是葉子的影子。那一晚，進(jìn)入她身體時，陳晨在想，如果是葉子，她會作何反應(yīng)呢？
一個月前，陳晨才加了葉子的微信。在與一個舊友聊天時，她提到了葉子，順便把她的名片推給了他。
等待好友通過的片刻，陳晨緊張異常。要和她說些什么呢？問她如今過得好不好，還是告訴她，他從未忘記她？
“你好嗎？”思索再三，陳晨打下這幾個字。
“挺好的。你呢？”葉子發(fā)了幾個笑臉。
除了客套的問候，實(shí)在無話可說，短暫的對話便在尷尬中結(jié)束。
陳晨看了葉子的朋友圈，她現(xiàn)在過的很好。不是曬旅游，就是曬購物，隔三差五的自拍也都是笑逐顏開。
葉子比之前更有風(fēng)韻了，多了一種成熟女人的美。她的眼睛還是那樣有神，只是早已不再扎馬尾。
聽朋友說，葉子在深圳和一個四川男人相戀，婚后便和他定居在了成都。
11
“爸爸，媽媽說要我們早點(diǎn)回去，她說，夜太涼了，怕你的腿病復(fù)發(fā)。”兒子拉著陳晨的衣襟，仰起胖嘟嘟的小臉。
陳晨笑著蹲下來親吻兒子的臉，把手機(jī)裝進(jìn)了口袋。
我只是成都的一個過客，一個人徘徊徘徊也就罷了。天府廣場的彩燈再絢爛，畢竟不屬于我，再留戀也是枉然。她現(xiàn)在過得很好，我又何必去打擾她。陳晨苦笑著，牽了兒子的手，向旁邊的地鐵站走去。
兒子說，他很想來成都玩，陳晨這才趁假期帶他前來。顧娜說她有點(diǎn)累了，便先回到了賓館。也許，顧娜早知道他會去找人，便先離開了，免得他為難。他記得，顧娜離開時，大大的眼睛黯然無光，欲言又止。
逝去的美好，只能留給回憶。眼前的美景，更值得珍惜。
陳晨記得，自己在醫(yī)院里醒來的時候，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顧娜那水蜜桃般哭紅的雙眼。
“你說你，開了這么多年車，怎么連紅綠燈都分不清了？”顧娜握著陳晨的手，又是哭，又是笑。
陳晨露出蒼白的笑容，握緊了顧娜的手。
那時，他剛剛得到葉子的消息，滿腦子都是她的臉，眼里哪還會有交通燈。
12
陳晨迎著秋風(fēng)，把兒子抱在懷里，朝賓館走去。
不知何時，路旁的商場響起了周杰倫的歌聲：“從前從前有個人愛你很久，但偏偏風(fēng)漸漸把距離吹得好遠(yuǎ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