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健美頌
§1
驅(qū)車風(fēng)動石的路上，美景如畫，讓突然掠過眼前的“寡婦村”三個字顯得格格不入。
“老而無夫謂之寡”，因此覺得寡婦村這樣的名字彌漫著被詛咒的味道。
我想到了印度的《瑪奴法典》，一旦丈夫去世，妻子立刻被送到寡婦城，剃發(fā)隔離，終生不能再婚，甚至都不能吃香甜之食，只能淡數(shù)光陰，寂寞老去。
調(diào)轉(zhuǎn)車頭，我們走進了三層樓的寡婦村展覽館。展覽館一入門就是黑色花崗巖石制作的前言臺：一場人間浩劫，制造了“寡婦村”的悲劇典型。這是世上罕見的感情重創(chuàng)，深深烙進了幾代人的心靈。
看著年輕林招玉的照片，那燦爛的笑容、姣好的容顏，我不禁想象著1950年5月10日夜她的恐懼。機關(guān)槍在路上閃著寒光，銅缽村的男丁們以查戶口的名義被集中在黃氏宗祠前，為了擴充兵源，潰退東山島的國民黨軍官命令他們加入其軍隊，僅有200多男丁的銅缽村被擄走147名，其中已婚者91人。我似乎看到她伸出帶著丈夫余溫的手，卻再無法觸碰那曾許她一世溫柔的男子時的落寞與恐慌。那年，她29歲，有著燦爛的笑容、姣好的容顏。
1950年5月12日東山縣解放，但這場夫離子散的浩劫已經(jīng)在2天前的夜里2點發(fā)生了。
劫后三天，銅缽村不見炊煙。
那時起，銅缽村“被寡婦”的婦女就用自己的肩扛起了整個家，也扛起了那望夫石上凝重的守望。只是這一望，就望穿38個春夏秋冬，望到韶華已成白頭。
§2
在這個農(nóng)、漁并重的村子里，失去丈夫肩膀的銅缽女子既要學(xué)會扶犁耙，又要會撒網(wǎng)捕魚，她們用勤勞和堅忍驅(qū)使自己顧全一家老小。料想，在漆黑的夜里，當(dāng)古老的歌冊調(diào)滑過心頭，必讓她們肝腸寸斷！“門前海水平波波，哪知人間有銀河！多少年來斷七夕，何日鵲橋接阿哥？”
駐足于一頭帶著獠牙的豬展品前，我看到了婆媳心愿的故事：沈氏早年失夫，與婆婆相依為命，一天，被抓去臺的小叔林金全托人給母親捎來口信，說不久一定回家團圓。按照習(xí)俗，婆媳買來一頭豬崽飼養(yǎng)，并給它系上紅絲帶，只等親人歸來拜謝天公歡慶團圓，然而，十年過去了，小豬變成老豬，長出長長的獠牙，小叔都沒有回來，有一天，它趴在門檻上，頭朝著臺灣方向睜著眼睛死去了。婆媳悲痛不已，又買來一頭豬崽，當(dāng)?shù)诙^小豬養(yǎng)到第七個年頭，小叔仍未歸來，婆婆含悲而逝。沈氏為了實現(xiàn)婆婆的遺愿，一只接一只地養(yǎng)小豬，一年又一年的等待……
展廳陳設(shè)的日用品實物及模型，無聲地訴說著寡婦村的女人們最深刻的愛與期盼。若不是一生一人的愛，若不是父母子女的情，那一個個纖纖女子何以能承受歲月的煎熬，在沉重的生活中堅貞隱忍？
我們喜歡童話般的完美，但是寡婦村的女人并非都守到圓滿的結(jié)局。館長告訴我們，這91個女人的命運大概可以分成三類：有的當(dāng)日一別，即成永別。丈夫或妻子一方在等待中故去，對方只等到愛人的骨灰一捧。有的得以團聚，落葉歸根——這一種，只是少數(shù)。第三種情況，在銅缽村占半數(shù)以上，就是丈夫回來了，但也帶回了臺灣的妻子。
“兩姓聯(lián)姻，一堂締約，良緣永結(jié)，匹配同稱?？创巳仗一ㄗ谱?，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謹以白頭之約，書向紅箋，好將紅葉之盟，載明鴛譜?！边@是一則詩般溫雅的民國結(jié)婚證詞。難道屬于他們的美好的結(jié)婚證詞他已全然忘卻？
§3
歸途，寡婦村一直是我們的話題。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寡婦村多數(shù)女人的堅守只換得丈夫的另安家室，但寡婦村承載的情感創(chuàng)傷卻一遍遍訴說著和平的可貴。若不是5.10劫變，銅缽村的那些夫妻們也大都能在平凡生活中白頭偕老。
在娶必白富美，嫁必高富帥的今天，浮躁了的心太難經(jīng)受歲月的考驗。白頭偕老這個在舊時夫妻間一不小心就能實現(xiàn)的誓言在現(xiàn)代人的生活里卻變得極為珍稀。于是，韓劇只把“守望愛情”幾個字精磨細琢，便贏走了一茬又一茬的女人心。都教授才剛淡去，宋仲基已在空中飛。
在《北京遇上西雅圖之不二情書》中，當(dāng)白發(fā)蒼蒼的大爺對老婆說出如下對白：“你別怪我說話不好聽，八成啊你會比我先走。那也挺好的，你膽子小，又笨。我先走的話，家里那一大堆事你怎么處理。你又愛哭，留你一個人在那兒哭我不放心。老太婆啊，人死之前，有病，有痛，確實招人煩。不過你放心，你再煩，我也不會嫌棄你。”影院一多半人在擦眼睛，那份愛的守護美的毫無造作又動人心魄。
回望寡婦村，也許，可以借用舒婷在《惠安女子》中說的，“你把頭巾一角輕輕咬在嘴里/這樣優(yōu)美地站在海天之間/令人忽略了：你的裸足/所踩過的堿灘和礁石/于是，在封面和插圖中你成為風(fēng)景，成為傳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