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木石
看《三國》遲到了幾分鐘,導致我和它不像《水滸傳》那樣親。
好比去參加一個聚會,去是去了,遲的那幾分鐘把你和熱鬧里的人隔開,錯過了他們的自我介紹,錯過了初亮相的明朗清淡。不管你怎樣想融入,心里總是惘惘的,進去一下,出來一下,整個人像布上的隱隱現現的針腳,松松垮垮的那一種。
竟然,有點像人和歷史的關系。
戲的前段有獨白單說歷史這個詞,聽的時候覺得很過癮,簡直說透了。可惜現在已忘了大半,只記得那種說中心下所感的興奮,耳朵被吸進去,一碗滾水從身體向大腦滾去,興興轟轟的。
不是沒思考過,只是自己的歷史太淺,知道的歷史也太淺。這個題目對于我,是隱隱約約的輪廓,像天邊的云,只抓到一點大概的邊界,里面是白的什么都沒有的。但聽到舞臺上這樣說著,就明白自己抓的這一點輪廓是好的,也就欣然而釋然了。一釋然,臺詞全忘了。
舞臺劇《三國》從歷史中看到什么呢?我想,是人。它把已經成型的雕塑般的歷史人物,打碎了重新捏,捏得個個讓人心痛。
漢獻帝的獨白,“欺寡人在金殿不敢回隊…欺寡人好一似貓鼠相隨…欺寡人好一似家人奴婢…”,一聲哀過一聲。以前對沒有“皇帝命”的皇帝的想象只停在李后主“春花秋月何時了”的詩詞中,和電影《末代皇帝》的青灰色調子中。這一場京劇腔穿插口語的哭戲,落實了印象,還惹了幾滴淚出來。
仿佛這不是皇帝,是被生活拿走得什么都不剩的一個人,一個普通人而已。(這樣的效果,可能也和用女演員來演有關。)
曹操斬華佗,華佗說:你殺的不是我,我根本是不存在的,是你虛幻出來的人物。你的頭痛是你對人的愧疚,你殺了那么多人。我是你的醫生,最了解你的病,最了解你。所以你要殺我,你怕自己的過去被人看見。你怕自己的痛,被自己看見……曹操渾身僵直在臺上,華佗扛他下場。
像是霹了一個驚雷,整個人被說中了吧,掏空了吧。
每個人都是自己的華佗,你是選擇發現痛,看見痛?還是捂住痛,藏住痛?曹操是偏頭痛,你是什么痛?和痛說說話吧,你。
趙云在歷史課上要學謀略,老師不教謀略只教歷史,趙云不學歷史只要謀略。謀略,謀略,一本《三國演義》,在機場和火車站的書店,全變成了成功學管理學治人學中的謀略。現代人求實用,實實在在的,能產出效用的,能幫助自己成功的,才學。
去年火了一陣的“藍翔體”:我們就是要實打實地學本領,不玩虛的,咱們藍翔如果不踏踏實實學本事,那和清華北大還有什么區別。把這種務實的態度用反嘲的語氣說出來,不知道清華北大怎么看。橫(讀四聲)著看?恐怕沒這個底氣,因為它們現在也沒怎么務虛,和藍翔在本質上沒有區別,不過多生出些虛幻的精英主義和精致的利己主義,駭人,害己。
除去上面這些針腳走在里面的片段,還有一個數字是揮不去的:三。這部劇從桃園結義的三兄弟開始討論“三”。都不愿當老大,都不愿當老三,都想當老二。老大要承擔大責任,老三最小最無權,老二最恰當,既省心又得利。
三真是個奇妙的數字。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三個和尚沒水喝。三個女人一臺戲。三美團圓。等等等。關于這個數字的密碼,可能要用一生去解。
小時候一直把“三”作為幸運數字,走樓梯一定會數數字,且一定是“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地去數。如果剛好數到三個三走完,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完成感,像做了功課一樣,冥冥中與什么東西對接上了,很幸福。如果不是這樣完滿,心里就會有恐懼,好像周圍的世界都變了顏色,不被愛了。不知道,可能是小孩子對世界原始的敬畏吧,但為什么選了三呢?(一定是太愛爸爸媽媽了。)
好像拆解了一個痛,有點空,那種敬畏感重新來到身邊,虛飄的。不要再寫了,不寫了。《三國》的英文名是What is success?問成功是什么,舞臺上的人說成功是孤獨。于我,成功是能看見人,同情人,不害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