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海邊。對家鄉,除了那些可以觸摸的東西,更在意的,只是那些人們。
小時候,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一直到幼兒園結束。爺爺是一個極其刻板的人,生活很有規律,早晨起來,喝一碗現擠的羊奶,有時沖上一顆雞蛋,然后整個上午開著電視機,在前廳獨自拿撲克做接龍游戲;中午飯后固定午休,然后帶我上學;下午放學固定在四點半要我吃完一整盤水果;傍晚六點開飯,然后八點多上樓睡覺。爺爺是黨的干部,官威也曾很大,村里的人都敬他三分,那時常常有人來和他泡茶談天,對爺爺,我也更多的是抱著下級對上級的敬畏,而少了一些親切的愛。
奶奶則隨和得多,但也委屈得多。爺爺是很獨斷而霸道的人,奶奶年輕時脾氣也不小,但遇上爺爺都只能受氣。前廳是爺爺專屬的地方,奶奶很少出來,大多數時間都在后室,其實不過就是廚房。前廳和廚房之間,隔了一條瘦長的廊子。因為奶奶更和善,而且多數時間是她替我打理起居飲食,所以我也更親近她。我很懷念和奶奶一起捏端午丸子、用葦葉包粽子的時日。
奶奶喜歡打牌,她常常到東石寨去,我待在家里太無趣,也就跟著她去轉轉。這其實在古時候就是個山寨,傳說鄭成功用它來作收復臺灣的前線營寨和練兵場。沒整修之前,地上有更多的是砂石路,只有旁邊一個大覺寺才鋪了整齊的石磚。東市寨里,有很多大石頭和許多大柳樹,不知道為什么,雖然大石頭都是露天的,但是始終很純凈質樸,這幾塊石頭應該是古時候建寨留下來的東西,指不定那大柳樹也有古老的樹齡了。我喜歡趴在石頭上玩小石子,爬上爬下。空氣里總是帶點莫名的芳香,那種味道現在還隱約記得,但是已經很少聞到了,因為家鄉從鄉村到城鎮,廢氣也漸漸地多了起來,東市寨鋪上了瀝青路,取代落后的芬芳的,是先進的污染和嘈雜。
毫無疑問,老家的面貌變得越來越規整了。從前的馬路用水泥澆筑,如今換成了瀝青,隨了城市改造的大流,路旁一家一戶的芒果樹被拔走,鋪上了白磚。再也沒有人牽馬而過,馬鈴鐺的聲響,除了需要燒香拜佛的重要節日,再也不曾出現過。從前但凡大年初一,東市寨總是很熱鬧,各類小販齊聚,許多的馬倌牽著馬嚷嚷著叫賣,馬汗的味道,偶爾可見的馬糞,飛揚的塵土,噴香的燒烤,小型的氣墊游樂場,投壺游戲,還有,就是密密麻麻的人群。提著佛香袋的,穿得鮮艷而火紅,偕老扶幼,小孩子們可以吵著大人,要試一試騎馬的滋味。
如今的新年,也熱鬧,但總歸沒那么熱鬧。年夜飯,也照吃,但總不會再有那么多人。齊聚一堂,但是禁炮后再也放不了煙火,除了跳火群的習俗得以延續,其他的都日漸冷清。兩位老人日漸顯老,也禁不起折騰了。
老家,你總是要跟上發展的步伐的。但是為什么,總感覺你的高樓越多,就越顯得力不從心呢?
這是兩年前寫的東西。如今再看,奶奶已經去世一年多了。人世唏噓。2016年4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