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來北京之前,就知道北京人能吹牛,一開始還不信,直到來北京上學,認識了如假包換的北京孩子才知此話不假。北京吹,人死都能給說回來,豬都能給說上樹嘍。我來北京后交的第一個朋友,王X就是一個這么能吹的人。
王X,有點胖,說長得有點像豬八戒也不為過。像八戒不是說他的身材,而是他平時頗有豬八戒憨態可掬的神韻。可是一旦他侃起來,就不像八戒那么慢吞吞了,而是胳膊掄圓了侃,嘴皮子跟機關炮似的,不知道的以為他正指揮千軍萬馬呢。王X的臉圓圓的,肥嘟嘟的臉蛋中間夾著兩張香腸嘴唇,不得不說這樣的嘴部搭配給他吹牛時增添了幾分喜劇效果。
說起來,王X還是我到了新學校交的第一個朋友。他不避生,特能自來熟,我來班里第一天,他就湊上來跟我說話,給我介紹新學校,我也給他講我老家的學校,這么一來一去,自然就成為了朋友。
發現他能吹牛這個特性,主要還是因為我倆坐同一趟車的緣故。當時的學校在月壇,我們倆家又都在南城,每天都得坐差不多一個小時的公交車。一天放學,我走到車站,一抬眼,站臺去椅子上坐著的吃“牛羊配”的不正是王X么!
別看在學校里還是一個憨厚的小胖子,一上車,王X就開啟了吹牛模式,屁股沒坐定丫就開始侃上了(坐車有座都是得益于當年“減負”政策執行得好,放學早不加課),侃的內容無非就是有錢。記得當時流行一種游戲機,插卡玩的,叫gameboy。王X有一臺,結果那一段話題就不離這游戲了。先是“自豪”地給我展示了自己收集的各種精靈(寵物小精靈),又是說這機器多么多么牛X,我媽專門給我從日本帶回來的!這是他原話。里外都吹了完了,就差把電池扣下來給我看了。轉而又頗為神秘地告訴我,自己除了這臺還有另外7臺彩色殼兒的,按照彩虹的顏色買的,里面還有更牛X的精靈,甚至好多都是隱藏的,大家都沒有,是他憑借自己多么多么牛逼的技術給調出來的。又吹了一陣他的“七彩機”,他到站了,滿面春風地下了車,好像剛搓了頓大餐似的。當然,除了那臺灰不溜秋的,被他盤得油亮,上面字兒都被搓沒的gameboy,我沒見過他拿其他彩色版本的。他也不在乎,每次都若無其事地拿著那臺老機器在我面前搓游戲。
本著人無我有,人有我精的精神。我們那時候把我們有的,我們沒有的,我們想要的,市面兒上流行的,凡是眼睛看見的所有東西,都添油加醋地神吹了一通。每次王X的開頭總是這樣,這XXX,我有好幾個,并露出了一副吃慣了山珍海味,已經嫌膩的神態。而我像一個忠實的捧哏的,在他神吹的過程中,換氣兒咽唾沫的時候,見縫插針地來幾句,我X,牛X等語氣詞。而他絲毫不理會,完全打斷不了他的節奏,繼續團花亂墜吹下去。時間長了,一些公車上的“熟客”也會加入我們的“吹局”,像我一樣給王X捧個場。我至今還在贊嘆當時社會風氣的純良,王X在車上都把自己吹成阿拉伯王子了,也沒見哪個乘客想綁了丫的。
我一度懷疑,王X能吹的功夫來自于遺傳。有一次,開家長會,我媽遲遲沒有回家,正當我心情忐忑之際,我媽推門進來了,上來就問我,那王X是不是你好朋友啊,他媽拉著我可勁兒聊,會結束了都走不了,我都插不進話。我問他媽媽是干啥的,我媽說,說是出租車司機,早聽說“的哥的姐”能侃,這回可算見識了。第二天,我把這事跟王X說了,王X樂了,挺了挺身子,清了下嗓子,哎,我告兒你,我家有好幾輛車,每天我媽出去拉活兒的時候都開不一樣的。接著把自己認識的世界大牌兒車都吹了一遍,并給他媽做了一個每天開什么牌車的排班表。
后來進入社會了,參加了不少所謂的“局”,當然局上肯定少不了大家吹牛X。但有些吹的就有點“夾槍帶棒”了。我見過席上故意給人出難題,讓人下不來臺的;熟人間當中揭短兒的;見過埋汰別人窮,轉口說自己有好幾套房的;見過嘲笑別人土,轉口說自己一T恤什么什么牌兒好幾大千的;也有把自己家業吹說的多大多大,回頭就找你借錢“周轉”的老賴。
這時候,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王X。王X的吹技雖然有起承轉合,鋪墊高潮,但相比于那些“局”上的大神,明顯就稚嫩多了,光吹不踩別人,怎么能拔高自己呢?王X的吹,也不會讓人有肅然起敬之感,吹的不是游戲機,就是零食,好不容易吹個大個兒的,車,還是他媽開的出租。比起大神們動輒幾個億的小目標,幼稚得甚至有些可愛。用現在的標準,每次王X吹牛都是吹“爆”了。
后來看知道一詞兒,叫口腔快感,才反應過來王X吹純粹是為了過癮,有點余華《許三觀賣血記》里用“嘴”炒菜那情節的意思。小時候都沒什么零花錢,把想要的都在嘴里“炒”一遍,就權當自己有了。王X吹到高潮處,眼鏡就不看著你了,而是斜著看著略高一點的地方,嘴里一刻不停歇,此時像我這樣的聽眾就消失了,背景處所也消失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在聚光燈下進入一種完全內心獨白,旁若無人的狀態。等吹過癮了,回回神兒,拍屁股下車。
大腕兒里,李成儒有一個經典的長鏡頭。吹房產吹有錢,也是那種旁若無人,自顧自地吹,然后轉了幾個彎,發現背景是一精神病院。你可以說他和王X這類的都是神經病,但我覺得,比起我在社會上碰見的那些,都顯得真實干凈,不帶一點“功利”,也不埋汰別人,人畜無害。
小學畢業后,我和王X就失去了聯系。據其他同學告訴我,因為王X的表哥是鎮“一方”的頑主,王X也因此沾光,成了所在中學的一個“小玩鬧兒”。回想起他搞笑的形象,他能拉下臉來“劫”別的小孩兒兜里的錢嗎?我也屢次想過,如果有機會能再見王X,我會去見他嗎?
我想還是讓他可愛的吹神形象留在那孩提年代吧。
2019年2月24日于8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