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生

你鄉關何處,你落葉何方。


文/陳洗穢

? 中原多厚土,海濱鮮浪靜,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于是才有“靠天吃飯”的憂慮和“傍海打漁”的艱辛。而無論哪種生存奔波,骨子里都是對本土故鄉的殘酷般的眷戀——洪水夾著泥石卷走房屋,燎原之火吃盡所有桌椅,或是龍卷風那樣讓人暈頭轉向的迷茫,或是海嘯那樣讓人臣服的自然暴力,或是地震那樣撕裂式的顫抖,越是讓人真切感受到疼痛的毀滅越是讓人固守家鄉根基,在疼痛中拼命堅守本土。

? 那是一種接近悲歌一樣的執著的愛戀,而大眾化的眷戀故鄉并沒有那樣沉重——最普通的戀鄉,是客居他鄉的游子特有的灼灼念想。

? ? 這種念想是細致的,隱秘的,且具有生長性的,時間愈久愈能發酵膨脹,然后在某個時間“嘭”的一聲,炸得人涕泗橫流。

? ? 因為,我是被炸過的。

? 在六七歲的時候,我從故鄉出發,體驗了人生第一個長達兩天的火車旅程。大包小裹,我疲憊而精明地拽住媽媽的衣角,新奇又驚恐地看著人來人往。記不太清,只記得旅程的結束是我瞇著困頓的眼睛,在半夜稀里糊涂地下車往前走,直到媽媽搖搖我的肩膀

? ? “看,你爸來接咱們了。”

? 我的記憶就此結束,后來媽媽替我續上——我當時噌噌地跑過去,連拽帶扯的爬到我爸身上然后閉上眼就睡覺了。

? 聽說睡得很老實。反正那時,我不知道,這次搬家,橫跨了多個省,而這一搬就是離鄉14年。

? ? 年幼時,好奇勝過所有,所謂的“我們為什么要搬家”和“我們什么時候回去”全部被新環境帶來的新鮮感所占有。不要強求我也不要在此苛責我,誰沒穿著開襠褲滿大街跑過,都是從小毛孩生長過來。

? 于是,我們就在這個城市定居。我開始了小學,初中,高中,開始了最大逆不道的青春期又被僥幸而狠狠地扳回正道,然后日子平穩的進行。這12年,真是幾筆就說完了。

? ? 在這12年里,我有了這個城市人的生活習慣,也會了這個城市人的說話方式。而我也逐漸知道,我不可能融入——童稚時的就學會的家鄉的口音是像血液一樣貫穿全身的,還有那家族式的遺傳的生理結構也好思維神經也罷,改不了的。

? 有一天,媽媽突然生病住進了醫院,我異常安靜的坐在醫院長廊椅子上。因為我嚇得根本哭不出來,我至今我忘不了那是什么感覺——頭皮是麻的,寒意是鉆進膝蓋骨頭縫里的,我的耳朵在抽動。我把這稱作絕望。后來,我才明白,那種恐懼里除了對母親安危的擔憂,還有對身處環境的陌生——會發現,幾百萬人的城市里,血脈相連的只有三個人。即使有了生活的圈子,朋友工作人脈財富等等生活應有的東西,也只敢于把一天的困頓在倆個人面前放下。

? 城市真的那么大,血脈相連的三個人是多么親密而渺小。

? 這個城市很好,我在這里長大到心智成熟到獨立自主。它從未排擠我它也確實給予我。而我,這個移居過來的人無論怎么嘗試,都找不到那份歸屬感。不是這個城市不給我,而是我的根基并不在此。

? 我回過家鄉。一開始發現一些公交車路線我忘了;后來街道名字也改了;再后來故鄉的人用生疏的普通話跟我交談。

? ? 最后我知道了,我成了故鄉的客人。我學業有成我茁壯成長,我擁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同時成為故鄉的客人。

? 當我還沒有從這份讓人幡然醒悟的感傷中清醒過來時,我拿的錄取通通知書又奔到另外一個地方。與送行的父母簡單說了幾句就再見了,神色平靜到按我媽的說法就是“狼心狗肺面無表情”。

? 做過了故鄉的客人的我,還會害怕做客何方呢。

? 也許有人是不會明白,這種感覺就像是夾生。一面光鮮十足卻尋不到根,一面質樸親切卻淪為客人;一面有你生活的全部支撐網絡,一面是你血液的發源地;兩面都是如此可愛迷人,而兩邊都是如此彬彬有禮讓我感到——無論哪一邊,在我啟程離開家鄉的時候,我都在失去。

? ? 我是客鄉的主人,我是故鄉的客人,這是夾生啊,讓所有向往和失落都在深夜里靜靜流淌。

最后編輯于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