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江南的雨溫柔細膩,脈脈含情。潤雨如落花,打濕了青青的小陌,打碎了如鏡的小湖,打破了湖邊翠橋上偎偎相握戀人的溫馨。雨似無情卻多情,花柳蝶鶯皆沉醉。
我和她也是在江南那個細雨飄飄的時節相識。正是四月,連日來一直小雨不斷,呆在家里頗覺煩悶。這日天雖然還是灰蒙蒙的,但并未下雨,再也按捺不住外出的欲望,便決定獨自一人去西湖賞蓮。
到了湖畔,還是有很多游客前來旅游,或二三結伴,或由導游帶領,有放風箏的,有拍照的,還有劃船的,好不快哉!不過西湖與往日卻有很大的不同:此時湖面上的蓮葉在雨水的滋潤下已長得闊大無比,放眼間,縱橫鋪滿,彌望無際,真有“接天蓮葉無窮碧”的感覺;湖水也似乎由于連日的綿雨變得寬廣了許多??吹竭@幅景象,頓覺天高地廣,心情舒暢。
哪知天公不作美,我沿著湖岸走著,忽然感到肩上有水滴的冰涼,緊接著聽到有人喊道“下雨啦,下雨啦”。我這才想起出門時太匆忙,竟忘了帶傘,暗暗叫苦這下肯定會被淋成一只落湯雞的。不由得四處張望,尋找一個避雨的好地方,忽見西湖對面似有一座亭臺,被樹木掩蓋,在遠處若非仔細瞧還真不易看清。我慌忙朝那里跑去,這雨可來的真急,才幾秒鐘的時間,就淅淅而下。
一陣狂奔,穿橋過林,果然是一座亭子,有幾個游客躲在亭下避雨,神情著急,顯然也未帶傘。這亭不高,四周的圓柱上還有幾處殘破的痕跡,一派端莊古樸之氣。來不及觀賞這留存的古韻,忙沖進小亭站在一旁,撲打撲打頭發和身上的雨珠。
我身邊站著一位女孩,約摸十六七歲,披發及肩,淺淺的劉海,一雙明亮的眼睛粲粲如星,穿著一套素白的T恤、褲子和球鞋,還背著一只黑色的背包,顯得簡致而清純。她看到我這副模樣,噗嗤一聲在旁偷偷捂嘴低笑。我抬頭望了她一下,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狼狽,不由得解釋說:“今天出門沒有帶傘,沒想到這里會下雨,所以才會被淋濕?!彼龔娙套⌒?,對我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的臉上的小泥斑有點可愛,所以我忍不住……”說著她脫下背包取出一面鏡子端照著說:“你看是不是。”她拿著鏡子搖搖晃晃,一副可愛純真的模樣。果然,我鼻尖、下顎都沾了點泥水,活像個小花貓,頓覺遺笑佳人,甚是難堪。我強笑向她說:“請問你有沒有紙巾,我……”不待我說完,她已從背包里拿出一包紙遞給我,很干脆的說:“用吧?!蔽亿s緊接住,狠狠的擦拭了一番,向她點點頭微笑著說:“謝謝你。”此時雨勢漸弱,眺望遠處,見上下天光,一片新綠,沐浴后的西湖煥發出別樣的生機。我對她說:“現在雨已經停了,我可以邀請你去西湖后山看看吧?!薄昂冒。 睕]想到她竟然爽快的答應了。
這西湖名雖為湖,實則山水兼容,房木并存,方圓六百余畝。與前湖不同,后山另有一派天地。我們剛走了幾步,看見路邊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刻著“歇雨亭”三個朱紅大字,遒勁挺拔,定是名家所鐫。忽聽她低聲念著“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我暗暗詫異,笑著說:“看不出來你學識還挺淵博,真讓人佩服。聽你背的詞,我突然覺得這首《雨霖鈴》莫非是當年柳永游歷了這西湖之后寫的,否則這亭怎么會取名叫‘歇雨亭’?!彼沉宋乙谎?,嘴角微微一笑,說:“學問淵博我可不敢當,但我倒是從書上看到過,《雨霖鈴》是柳永當年離開北宋都城汴京與戀人分別時所寫,和西湖沒有半點關系。剛才我只是有感而誦罷了。”霎然之間,我有種“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的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既是羞愧又是敬佩。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窘態,很自然地一把拽住我的手,報以歉笑道:“好啦。不談這了,咱們去那邊看看吧?!?/p>
沿著曲曲折折的小徑繼續往前走,兩旁是林立的修竹,新雨過后,更是清幽寧靜,偶爾傳來幾聲啾啾鳥鳴,也覺悅耳如妙音。踩在這鵝卵石鋪成的路上,咯吱咯吱的,增添了幾分趣味。她很喜歡這兒的風景,歡呼著,雀躍著,給沉寂已久的竹林帶來了久違的歡樂聲。她蹦蹦跳跳地向前奔,臉上掛著燦爛純真的笑容,隨意舞動的雙手像是小鳥的雙翅,在我的心頭漾起微微的漣漪。我被她的喜悅所感染,在她身后緊跟著,向她大呼著“等等我,等等我”。她突然定住腳步,轉身回眸一笑,向我招手,說:“快來追上我?。 薄靶【`,你以為我抓不住你么。哈哈……”兩個年輕的身影,兩顆愉悅的心靈,伴著朗朗笑聲,在林間回蕩。
小路的盡頭是一條湖堤,不一會兒我們便到了這里。這堤有三米來高,綿延數十里,緊緊的將西湖環繞。登上湖堤,西湖之景盡收眼底:天邊云霧茫茫,仙山縹緲,西湖仿佛是一塊碩大無比的明鏡,托著那一排排碧綠的荷葉,美不可言。幾只小船在湖中浮游,那是游客們正蕩舟賞蓮呢!她說:“你知道么,這就是西湖十景中其中的一景‘蘇堤’?!蔽矣煮@又喜,說:“什么!這就是西湖的蘇堤。”她對我的神情也感到詫異,問我:“怎么了,難道你不知道么?”我搖搖頭說:“以前在書上讀過蘇軾的一首詩‘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缶蛯μK堤神往了,今天有幸欣賞到,覺得現實果然像詩中描寫的那么美?!彼沉宋乙谎?,笑著說:“那當然了,蘇子大才,豈是我們這些常人所能達到的。”我搖了搖手指,故作正經的說:“不不不,蘇子的大才只有我身旁這位才貌雙全的天使才可以相媲美?!彼π叩媚樕戏浩鸺t暈,俏勝含怒,說:“你又來取笑我了,再這樣的話我就不理你了?!闭f罷轉身欲走,我一把拉住她的手央求道:“好好好,我再也不取笑你了,你別生氣行不行?!焙宥毫藥妆?,她才轉怒為笑,撅著小嘴說:“那好,你要請我劃船我就不生你的氣了?!?/p>
不用多說,我去湖邊租了一只船,開始了我們的小舟之旅。坐在船上,才知道劃船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我奮力揮動著雙槳,可能是受力不平衡吧,小船總是在湖邊打轉,不能向前移動,把我累的是滿頭大汗??吹轿冶渴直磕_的模樣,她又海榴初綻似的一陣咯咯嬌笑。我訕訕的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說:“對不起,我……我不會劃船?!彼靡獾匦χf:“嘿嘿,讓我來教你吧?!彼撓卤嘲?,挽起衣袖,擺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勢。也不見如何用力,小船在她雙槳推動下劃波前移,平平穩穩,比陸地上的任何跑車都要舒服。不料這時天空又飄起一場雨來,但沒有剛才那般大,似細線,如柔絲,落在我們的臉上、身上,只覺得如風拂面,濕而不寒;落在湖里,滴成千千萬萬朵漣漪。我們匆匆忙忙向湖邊回行。細雨簾簾中,我們劃到那座橋下避雨。小雨微微,湖山翠橋,煙水含柳,這真真切切的江南獨有的細雨圖竟然美麗如斯,怎么不讓我們留戀?
夜幕漸漸降臨,此時雨過天晴,天上升起一輪明月,皎潔如洗。孤月朗照,只剩我和她,靜靜地站在湖邊。到了分別的時刻,她走了,一句話也沒說,但我分明看到她俊美的眸子里多了兩滴閃閃的淚光。
如今,她清純的模樣還時時浮現我腦海里,她的一顰一笑,她的朦朧目光隨著那個江南細雨飄飄的日子深深藏在我的記憶中,卻不知是否她也會常常想起在她生命中我這個匆匆的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