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端午,也是我精準扶貧完整駐村的第一天。早起從桌上抽了本書,騎上車,帶上耳機,在放牛班的春天里,飛馳到義和的夏天里。
今天天氣還不錯,不管對我這個騎行者,還是對正在插秧的農戶們,多云的天色,帶著微風,綠色或點綴,或堆積,或給你滿目,或給你青草的氣息。
疾馳中的停頓,是遇到鎮里的年輕干部,寒暄之后,似乎是他的青春,似乎是路邊的風兒,催動我的車,轉眼來到駐村。
打開門,發現茶杯不在這個辦公室,飲水機也不在這個辦公室,打了村書記的電話,卻是依然不通,怕是又在湖田里忙碌吧……
還好,我還有煙和我的書。
究竟有多久沒有這樣捧著油墨氣息的書本,仔細的翻閱了。我摘下眼鏡,點燃煙,從格非的父親開始,從白魚的父親開始,從人類的父親開始,開始翻開,開始等待,等待積雪點點,化成流淌的春風。
于是,在時間的流逝里,繁復的架構,復古的鋪成,娓娓的語言,滴水不漏的穩重,駕輕就熟的陳述,情理之中的深坑,點綴如星辰的扣點,前后呼應的嚴謹,承上啟下的行云流水,讓時間變得很長,又很短。
若有花草,是四月的薔薇;若想花草,是新豐莉莉想要的紫藤花;若尋花草,是趙大爺的罌粟;若贊花草,是王曼卿的百花百草百菜百果;若是花草,是春琴毫不猶豫種上的絲瓜和扁豆。
若談風月,蕉葉山房的琴聲;若說教化,對老實人的威脅決不能置之不理;若說蔓美,是蔣維貞肥大的綠軍褲,若說回味,是趙奶奶的六枚刮痧銅板。
沈祖英隨手抽出的奧德賽,唐文寬隨口誦讀的是“……就像一把把刀、一把把劍,又像漫天的霜、漫天的雪,年趕著月,月趕著日,每天都趕著你去死……”
幾乎永遠不會死去的牛皋,做完三件事的趙德正,半塘再也找不到墳墓的春琴媽媽,揚子江里的章珠。嬸嬸臨走說的那些禮物,母親那象信又象日記的文字。
朱虎平想著的梅芳,雪蘭做的番茄雞蛋,禮平和兩姐妹,郝鄉長喜歡摸人的背,是男人就想的用碧綺臺”彈《杜鵑血》的“逢人配”
激情總是危險的,明暗的,兩個莉莉都好,定邦和小武松究竟誰打得過誰,小武松怎么就一嗓子吼聾了新親家的耳朵,一〇二路公汽的終點,夏桂秋扶著門框,趙錫光家的《錫山狩獵圖》。
一切的活鮮,一切的希望都在淡淡的絕望中鋪成,你以為那些是沮喪,卻只是冬雪的點點殘痕,你以為一切可以溫暖,卻發現都是支離破碎的掩飾。父親也曾經連蚊帳落下都不管,三張年畫,就能騙出個一日三餐。父親也曾經號稱特務,卻是連槍都未曾手持。男男女女,你來我往,真真假假,緣緣恨恨,你說是情,是情,你說無情,卻還是情。
哭個墳吧,嬸嬸最后還是懺悔了,可還有那戴在跛子手上的表,未曾要回。賣房說好的八百塊呢?孫耀庭承諾的秘書,又在哪里?蔣維貞輕聲說道:“我是上過環的,董事長你放寬心”
章珠的胖養母說的那句:“我的小拐杖”,白魚外婆襪子里裝的白米飯……
一切的你的痛,象是離開水的魚,又象是忘記了魚的水,于是,格非又搖起深井的轱轆,帶來那帶著一點石灰味的清水。洗開了江南的淡墨,洗去隱約的火光和血跡,洗去母親的告發,洗去德正的訕訕,洗去懸梁的父親直挺挺的尸身,給了你——世界的中心!
我和父親的第一次走差,就來到了半塘。父親最后離開的地方,那叫做便通庵。春琴說是我姐姐,別鬧了,我一盆水淋死你!
我沒有吭聲,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淚水……
今天是端午,天氣還算不錯,不算太熱,只是有些悶,我打開門,卻發現熱浪直直的朝我撲來。我倒不是故意忘記,只是午后,村里的主任過來,幫我打開了有空調的二樓辦公室。
我在這里呆了很久,空調幾乎無聲的工作著,在這夏日,硬生生的給我造出了舒適的氛圍。
風速開到最大,上下搖擺著,吹到我臉龐的時候,睫毛東倒西歪,眼前的一切仿佛模糊,又仿佛清晰。
我戴上眼鏡,望了望……
(半包煙,大半天,一本書,兩杯茶,三次看天色,四季還在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