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苦逼一詞來形容我媽過去的半生。
用她自己的話說,因為家里窮,兄弟姐妹多,小小年紀已經是家里的主要勞力,沒進過學校大門,不識一個字。進生產隊掙公分,拉大車。回家還要照顧弟妹,幫兄嫂帶孩子,做飯,織布。嫁了人,我爺爺奶奶小氣,一手拉扯大三個孩子,燒了兩窯磚,蓋了兩所房子(這都是我記事之前的事,每次她生氣或吵了架都拿來回憶回憶)。
記事至今,我對我媽是又心疼又怨恨。心疼她的良苦用心,心疼她的傻傻堅守。因為她沒有讀過書,嘗到瞪眼瞎的苦楚,她對我們上學有種很深的偏執(zhí),拼勁全力供我們三個上學,為了供我們讀書,讓我爸外出打工,她一個人在家照顧我們和打理我家的八九畝地,記得有年收玉米,我爸沒有回家,她一個人掰,一個人用架車拉,放學后我才有機會在后面給她推一把。有一年,家里種了好幾畝棉花,棉花易生蟲,隔一兩天就要打藥,十幾斤的藥桶不知背了多少,而這些,都是男人干的活。每年開學,是我家最難的時候,雖然那時學費不是很多,但對于我們家卻是一大筆費用,這時,我媽就硬著頭皮到處借錢湊學費,吃過閉門羹,招過白眼,她都堅持過來了,直到我高中,還要靠借錢湊學費,還會因為能省點學費,她跑村里,跑鎮(zhèn)上,跑學校,爭取個貧困名額,減免點學費。記得高一時我比別人少交了100塊錢,班主任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問我為什么,我弱弱的回答,我是貧困生(免50),超了錄取線,免50。當時的心情真的很難表達,就是現在想起,也會流淚。但是比起自己那點自尊,我媽承受的更多。高一時,家里負擔實在太重了,地里收入又那么點,于是她成為附近工頭帶領的建筑隊里唯一的一位女人,每天起早貪黑,成了一個掂大泥,供老司兒的小工,一干就是十多年,現在還在做。就是這樣,她和老爸把我們三個供到大學畢業(yè)。所以從高中住校起,我用她給我的每一分錢都很有心理負擔,上面滿滿的都是汗水和包袱,高中基本上沒吃過學校的菜,雖然那時五毛錢一份,10塊錢可以用一個多星期。
時間過得也快,最艱難的日子終于熬過去了,期間,她的頭發(fā)全白了,手布滿老繭粗糙堅硬,臉上爬滿皺紋,牙齒基本掉光了,走路也沒有那么利落了,脾氣也沒有那么爆了,心眼也沒有以前那么大(好)了(遭受的打擊太多,看透了世間冷暖),膽量也沒以前那么大了(怕求人怕上人多的地方),但是,不變的是她執(zhí)拗的為了我們不顧一切的心。
也因為受她的影響,我多少有些自卑,貧窮帶給我的自卑。從小學起我很少有新衣服穿,特別初高中期間,真是幾年穿不上一件新衣服,都是別人送的或我姐穿小的,到現在也是,我一直土里土氣的。吃的不好,穿的不好,總覺得別人看不起,記得高一體育課上不小心推了一下前面的一個女同學,她立刻把我甩開,說別碰我。上大學自己有能力掙錢后,也特別節(jié)省,盡力掙生活費,為家里減輕負擔,畢業(yè)時,把大學所有收據和爸媽轉賬記錄加起來,用我一生償還,我的就是她的,她的還是她的,盡管她也不用我給的錢,但我都存起來,留給他們。
如今,我也基本走出貧困的陰影,但有些無形的暗傷可能我自己這輩子都擺脫不了。
一直以來,都很想為我媽寫點什么,也曾想和姥姥住段日子,好好了解一下她的童年,但是都停留在想的階段,四年前,姥姥去世了。現在,媽媽沒有了爸爸和媽媽,為她做主撐腰的人都走了,說起這些,她都會很難受。
現在,她快六十歲了,仍然不知道心疼自己,整天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感覺她從沒為自己活過。
作為女兒,我還沒有能力為她撐起一片藍天,盡量做她的小棉襖吧。
我不會學她,那么苦逼。
(2016-7-22 0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