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著窗外,他握著她的手,薄薄的脂肪,皮膚無力的搭在骨節上,冰涼的體溫,怎么捂也不接受他的溫度。他們都知道,她時間不多了。
到窗上的簾紗不知第幾次滑過他的肩,她嘴唇動了動,霧一般浮出聽不清的話語。他卻懂得她的囁囁,那是這一生幾十載光陰無數次的詢問:“你愛我嗎?”他說著固定的答案:“不愛。”她再吐出一團霧氣,“我也是。”
這樣的對話開始于他25歲鼓足勇氣的表白。他拿著花兒出現在她23歲生日party上。他在邀請名單里,花兒不在。他卻不擔心被拒絕,從相識到今天,18年一晃而過,他看了她太多的淚與悲哀,他知道她需要什么。
“我喜歡你。”他這樣說的時候,全場只一息安靜,然后瞬時沸騰了氣氛,男孩兒們吹著口哨,女孩們兒捂著嘴羨慕的低聲叫。
她看著他的眼睛,“那你愛我嗎?”男孩兒女孩兒們替他喊著“愛”。
他遞過花兒,“不愛。”有女孩兒爆了粗口,有男孩兒攥著拳被人緊緊拉住。
她卻在所有人的震驚中甜甜的靠在他的胸口。
他不知道她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如此的偏執。
是從她6歲時,學著爸爸媽媽的情話,樂顛顛的去找幼兒園的同桌告白,第二天那個小男孩誤吞紐扣倒在樓梯間,斷氣后才被瘋狂搜尋的父母找到。
是從她7歲時,抱著久不見的奶奶,蹭著奶奶的大腿一句膩膩的思念,一周后奶奶心臟病突發,在送醫的路上追著3年前過世的爺爺告別了天倫。
是從她9歲時,紅著臉接過隔壁班班長送過來的巧克力,還沒舍得吃,就聽說隔壁班全班食物中毒,所有人都在醫院醒來,卻只有班長失救。
是從她12歲時,與最好的朋友被初中錄取通知書分離,抱頭痛哭時約定以后隔得再遠也不要忘了彼此,之后一年沒有她的音訊,無意中才知道她早就殞命在那一日回家的路上。
是從她16歲時,偷偷寫了情詩,又狠狠心撕碎,卻被好事的人翻出拼好送到那個她不敢正眼去看的男孩手里,男孩笑笑接受她的心意,一個月后兩情正濃,男孩路遇流氓斗毆被誤傷刺破肝膽。
是從她18歲時,與父母徹夜研究各大學投報技巧,看著父母眼角的皺紋、鬢角的白發,一時難忍淚水,發誓要珍惜大學時光,用成績報答父母多年養育之恩。一周后,她卻只能用成績單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他7歲與她相識,看著她從一個活潑陽光的小姑娘磕磕絆絆失去了笑容。他的父母警告他,離她遠點,她命太硬,克人。他們卻不知道,10歲時,他淘氣摔倒,她遞上手絹時明媚的眸子就鎖定了他未來的決定。
他在旁觀察了她18年,把自己隱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他不敢求與佳人兩情相悅,不出色如他,太普通如他,許不了她衣食無憂,給不了她榮華富貴,默默守候就好。
然而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帶著她眼中從無自己的覺悟,帶著18年來對她的了解,帶著一捧花走向了必勝的結局。
后半生,他得了如花美眷,他得了金玉良緣,他得了白頭偕老,他得了相伴終生,他卻始終沒有得到她的心。她問,“你愛我嗎?”他騙著她,“不愛。”她繼續答,“我也是。”
他心如刀絞,卻更擔心自己某天情難自禁說出獨獨的一個字,“愛”。他期盼卻更怕聽她說,“我愛你”。他不怕死,只怕在她那永不愈合的傷口上撒一把鹽。
到她彌留,她最后一次問出這一生幾十載光陰無數次的詢問:“你愛我嗎?”他說著固定的答案:“不愛。”她再吐出一團霧氣,“我也是。”沉默半響,她再努力說出最后的字句,“我也不愛我,但我愛你。”
她在他的痛哭里咽氣。
2013年11月24日首發于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