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念起那條梧桐小道來，記憶里滿是飄著的清淡的花香和水煮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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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常住外婆家，那是兩間矮矮的小瓦屋，屋子周圍是一大片的金橘林。后來外婆帶著我又種了幾棵別的果樹，她說，這是我們的小秘密不能告訴別人種了什么，不然樹苗會長不大。我乖乖的信以為真，每次偷偷溜去看，今天有沒有比昨天更高一些，多想告訴我媽我和外婆的小秘密。
還好我沒有。
往后好些年里我最喉的芭樂，萘果都不用再眼巴巴的看著別人吃了。
我一直以為這就是她們的家，經(jīng)常跟我奶奶說，能不能讓我的外公外婆來我們家的大房子里住。雖然我們家也是土木房，可是有兩層呢，這樣就不怕一些小動物經(jīng)常來串門了。
后來才知道那不是，我媽說外婆家的房子也有兩層呢，比我家的還要大。那小矮屋是為了照看金橘林蓋的住所，在上逕的小山凹里。但對于我和外公外婆來說，那就是家。
春要除蟲夏施肥，秋來摘果冬松土。所以一年四季，我都可以賴在那兒。
那兒有一條大概一米寬的黃泥路，也是外公外婆一刀一鋤開辟出來的，沿著山腳。開路的時候，外婆就在靠邊的一側(cè)沿路種下了梧桐樹苗。
我知道的時候，它們已經(jīng)長成了我抱也抱不緊的大樹了。那是我童年的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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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才剛開春。忙碌的一年才起個頭，眼看著爸媽要去搞“副業(yè)”（我們那說的副業(yè)就是去山里面勞作）了，外婆說，“要不就把小菜接我這來住吧。”
我媽捏巴著不肯松口。一方面怕那么皮的我去給外婆搗亂，一方面又怕我在家一天三餐沒著落。倒是我爸利落些，“接去住就接去住吧，以后每個月給媽一些錢。”
“小小個人，能吃多少糧食，說什么給錢。我自己外孫女還不能吃我的了啊。”
然后我就被我爸送過去了。
那時，梧桐才剛抽出個芽。大大的枝干尖端都嫩綠嫩綠，開散著出來，真真是很好看。我?guī)缀跻谎劬拖矚g上了。
第二天一早，一起床我就拿著小板凳坐門口看。那時天氣還很涼，外婆把我搬到了燒火的爐子旁。我指著最近最高的那顆問“外婆，那是什么樹？”
外婆一吹著蛋給我剝蛋殼，一邊說，“那個啊是梧桐。”
“哦，那它會開花嗎？”
“會啊，等葉子長得差不多了花就會開了。”
“那它會打果子嗎”
“會的”
“那果子好吃嗎？”
外婆輕輕地掰出一半蛋白來，嘴邊吹了吹，放進我嘴里，“小饞貓，不告訴你。”
那年我五虛歲，是個每天早晨都有水煮雞蛋吃的幸福的五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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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沒有騙人啊，盼望著盼望著梧桐花就開了。
那是一大簇一大簇純白色的花瓣，有些還帶著點點的黃，像天上的繁星。它們爭先恐后的開放著，沒幾天，院子里就飄滿著花香了。
到真正天氣回暖的時候，是花兒來得最艷的時候。也是花兒掉的最多的時候。
起初，我還會哭。這么美麗的花兒，怎么就掉下來了呢。傻乎乎的問外婆，能不能給它接回去。
她說不能。我就小心翼翼的撿起來，湊鼻子上聞。那味道，一輩子都不會忘。
有時候還會拿個袋子去撿，挨著邊緣上，一朵一朵的撿來裝，再在金橘樹邊挖個小坑把它們埋藏起來。
后來掉多了，我就沒轍了。
那一條黃泥路啊，幾乎看不見泥土了，鋪滿著的都是白色的梧桐花。像是童話故事里，公主過的路。這時候最不希望有外人來。守在大路口，生怕別人走，連我們家的大黃狗也不能夠。
外婆見狀總是笑。說，你外公每天夜里都偷走你的路。
外公，是嗎。
外公說，別聽你外婆亂說，我不會的。
事實上，我知道外公真的每天晚上都會去外面的人家里看電視。就在這條路的另一頭。
外婆才不會騙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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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外公就帶著我一起去了，早就想跟著他去看電視了。他一手牽著我，一手打著手電筒。走得分明就是這條小路啊。
我偷偷撅了撅嘴，沒舍得不去。
這里的夜晚總是靜悄悄的，除了偶爾有幾聲遠處的狗叫聲和大黃的回應(yīng)。底下傳來細細的，是鞋底與花觸碰的聲音。有些花堆得多的地方，花兒還會碰到腳趾頭，腳后跟。整條路都是香的。
那個晚上，電視放的什么我忘記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來的。
第二天早上我問外公，昨晚我是怎么回來的。
外公說，你自己走回來的。
騙人，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一到晚上，我又想跟著去，外婆怕我著了涼，喊外公多帶了件他的短袖。可是我不會冷啊，我說。
他們相視一笑。帶著吧，外公說。
想著又要走上這一條長長的落滿梧桐花的路，我就激動得不行。
可是每次都只記得去時的樣子，看得什么電視啊，怎么回來的啊，統(tǒng)統(tǒng)記不得了。
有一個晚上，睡夢中顛簸著醒來。外公背著我，我背著他的短袖，一點都不冷，走在這深夜里愈發(fā)清香的梧桐小道。
往后我就不敢天天纏著外公要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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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果就在這不知不覺中的夜里偷偷長成了。
再不久桐子成熟了，就都會掉下來，有的是完整的，有的摔成一瓣一瓣的。
這時候外婆會帶著我，拿著蛇皮袋沿路撿桐子去。
“外婆，這個真的可以吃嗎。”
外婆神秘的說，以后你就知道了。
我偷偷咬過，是苦澀的。
后來外婆把桐子去了殼，留下中間的核。等到堆成堆了，有個人騎著摩托車來，稱了稱斤兩，換了錢，都給載走了。
外婆就拿著這些錢，給我買各種各樣的零食吃，所以印象里，梧桐子是可以吃的。我的有些糖紙現(xiàn)在都還在老家床頭的盒子里，花花綠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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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入學了。爸媽沒去大山里了，外公外婆也顧不動這大片的金橘林了，就把它給了舅舅。這樣愜意的小日子再也沒有了。
每天早上外婆剝的熱騰騰的雞蛋，像是永遠吃不完的金橘，芭樂，萘果和梧桐子換的零食。外公背著我走過的那一條充滿芳香的梧桐小道。
都深深地刻在了心上。
總聽說，窮人家的孩子有多苦。可是我極少體會到。沒有華麗的衣服，沒有珍貴的零食，沒有好玩的玩具，可是總有那么些人愛著你，讓回憶里的所有片刻都是溫暖。
謝謝外公外婆，謝謝愛，謝謝你們給的幸福童年。愿我有一天也能長成一棵大樹，為你們撐起一片天。如果不能，也努力愛你們更多一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