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沒有如果的如果

是在貓頭鷹聲中醒來，洗漱好，葉山就去教室了，而肖晨還在呼呼大睡，不到中午是不會起來的。

出了男寢，站了一會，邊上是成片打著雨點的薔薇清香，不經意的花瓣和青色的小葉子掉落。葉山往身后看看，希望有一個偶遇，可除了一棵青色的水杉，沒人。

五月清晨的涼意，昨夜大雨留下的濕氣，包裹著葉山還未伸展的溫熱的身體，怪舒服的。走在落滿薔薇的路上，偶爾，會有水滴進葉山的脖子，除了讓這個少年看看天空，隨想一下，更多的，是感覺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

整個冠山都混著泥土的清香，大概是昨夜的一場大雨把土都澆透了，氣味都跑出來了。葉山跑上三樓，有點不安。是的，她不在。

我已經習慣了。

他這樣安慰自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呢，干嘛硬要把別人拉進自己的事呢。葉山啊，葉山，你又把一些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了，你不能這樣的。

葉山在晴的位置邊站了一會，寫了句話，語氣有點佯裝開心：“嗯，那我拍照去了，你還沒來呢。”

葉山出了教室，站在走廊上，綜合樓正對著冠山。天還有些蒙蒙，還早，冠山有些陰郁，可以看見山下的青草在風中搖晃。

明年，我還能這樣站在這里么，我會有什么樣的心情呢，肯定不是因為等一個女孩的，很快，就高考的。

葉山拿出相機，試了試手，感覺不錯，正準備走，可一轉身，晴在樓梯口了。

葉山曾無數次地想過：如果那天自己不在走廊發呆，或者，發呆的時間短一點，又或者前一天不那么好奇，不去三樓，那么，不是所有的事都沒了么。霞說：很多時候，生活要比故事戲劇的多。

葉山和晴就這樣開始接觸了，故事沒有改變，按它該走的地方走去，沒有波瀾。

2、芙蓉弄

葉山和晴出了學校的西大門，往巷子走去，老屋黑瓦滴落的雨點，在一塊青石碑上飛濺，青石上爬滿了青苔，上面刻著：芙蓉弄。底下落款是明嘉靖。

芙蓉弄，花一樣的名字，刻在絲絲涼涼的青石上。

芙蓉村在小梅城的一個小緩坡上，這個村子是小梅城的高地，整個村子依著地勢，隨意落處，巷子弄堂交錯蜿蜒，石階步步，托住你的腳步。

濕漉漉的青石板路蜿蜒其中，它泛著青色的黝黑。巷子兩邊不是高高的馬頭墻，而是低矮的泥瓦房，穿梭巷子，隨處都是天空和曠野，遠遠梅溪蜿蜒，讓人恍惚在小梅城的半空漫步。

如果巷子可以想象，

石頭也會有翅膀，

瓦也會飛翔，

人也回到少年，奔跑在記憶中的以往。

不過巷子本身就是一種記憶，它的記憶是記憶別人，是相片里的背景，是回想時的容器。

很多時候，事是平常事，人也是平常人，只是因為表述，看的人就誤以為里面的人也產生了某種情感或思想的變化，可是，貌似，很多時候，這只是一個文字游戲。

零星的水井散落在路的兩邊，每個水井都是聚會的地方，洗衣、淘米、擇菜...拉家常。偶爾婦女們忙，但總有幾個小鬼頭不懂事，硬去湊熱鬧。一個穿開襠褲的小鬼，慢慢蹲著走過去，他鼓著嘴，一只小手抓他母親的衣角，一雙大眼好奇地看看小木盆里的菜，忽然他抓起菜就往外扔，一旁的婦女笑了：“看你家兒子！”然后就瞎起哄：“鵬鵬扔得好，扔得好！”這下，他母親惱了，“噌”地一個轉身，結果，這小鬼手抓地太緊，沒來得及松開，就先一屁股著地，人也往她母親轉身的方向倒去。

“哇哇哇...”，井邊一下熱鬧了。雖是清晨，可，村子已經醒了了。哭聲開始的早晨在笑聲中入夢。

巷子兩邊的木門好些開了，可以把木門拆裝的店面越來越少了。理發店，饅頭鋪，一個裁縫店后面竟然是一個天井，邊上的青石階擺著蘭草...舊的和新的，以一種人們無法想象的姿態出現在人們面前，可沒有人覺得尷尬，只有不可思議的驚嘆。

當新舊真的共存融合，那種魅力，讓人從骨子里想要生活其中。

曾經的舊時光，

現在的徜徉，

青石板路稚嫩腳步“咚咚”的聲響，

是一把老鑰匙有樣兒，

開好的老鎖頭，推開的木窗，有漫天的霞光。

葉山和晴走在其中，幾百年前的人們也這樣。老遠就聽見喧鬧，還有濃濃的香氣，是巷子的早餐店、清晨除了商販的吆喝，上班的車鈴鐺，就數它最忙。邀三喝五，滾燙的豆漿，冒油的烙餅，剛出鍋的油條，“呲”一口下去，燙了舌頭：這包子，夠味！

“老板，加漿！”

有風吹來，夾著涼意，葉山溫熱干燥的身體慢慢舒展開來，微微出了點汗，他看向晴，又像是自語：“我早就想到這兒來了。”

快門一下下清脆地響了。葉山是笑著的，晴也是。葉山猜，這個時候的晴，應該會想：好生活的地方啊！

他們拐進一個個弄堂，從進巷子開始，就一直被家家戶戶的布局吸引，每個邊邊角角，都是一種用處，要么是另一個里弄，要么放著一盆花，開著一扇門。如果是門，那門后可能是一戶人家的私院，也可能是一座橋，甚至是一個長廊。無論哪一個都讓人豁然開朗，像進入一個新的地方。

狹窄的空間，可是精巧實用的布局，好像一個拙樸的人有了學問，讓人感覺里面的世界好大。

門口的小花小草，以前廢棄的鐵盆木盆，小壇大缸...培上土，弄上一兩株花，草，隨意地擺在門口，窗臺，廊邊，墻角，青石階上...你要知道，最要命的是每一盆花背后是天空，每一棵草都能看見梅溪蜿蜒。

這里的地勢，讓這里變成一座詩的房子。

常常葉山會為因為一個好的鏡頭，興奮地叫出聲來。屏住呼吸，“咔”，然后快樂地跑到晴身前：“好看吧！”晴也會四下地尋找，“這里好看”葉山剛轉回過身，“還有那里，看見那頭大頭鵝了么，正去欺負小孩呢！”

確實，鵝向前伸長脖子，向一個小鬼頭咬去，小鬼頭，耷拉褲子，掉出半個屁股死命逃，兩條鼻涕都“哼哼哼”急得跳出來了。估計是平時大鵝被小鬼欺負過。

幸好小鬼的父母來了，大鵝識相悻悻走了！

葉山和晴隨意地穿梭在巷子里，有人開門，有人倒水，有人曬被子，支衣架，有人拿個白瓷碗，移個小板凳“哧溜哧溜”地喝粥，粥上的一塊紅色腐乳很顯眼，有人挎個菜籃從地里回來，褲管因為沾了露珠走起路來“吃通吃通”....也有人騎個單車，去自家的小店幫忙。他搖搖晃晃出巷子，伴著大嬸二姨的謾罵“也不知道開慢點”騎車人一臉的賠笑：“姨，我錯了！”還沒說完，又差點撞上前面的。

這些發生在芙蓉弄里的瑣事，有一個天空的背景，一個小梅城的遠方，那里正夏日清新。

葉山好幾次偷偷地落下了，剛想按下快門，晴機靈的轉過身來：“不準拍！”

葉山又看見她臉紅了。

晴是個很容易臉紅的女孩。

3、如果遇到以前的自己

走著，不自覺，就到了芙蓉村的最高處，弄堂一邊是人家，另一邊竟然是半個籃球場大的院子，院子里是長椅，中間有一棵隨著四季變化的樹，而遠方，就是小梅城，梅溪。

晴有點興奮，逮到一根長椅就坐下了，她恬靜地靠著，清風把她的長發吹起，她閉上了眼：“你知道，我坐在這里，好像已經老了，在安享晚年，在想象現在是黃昏，天上是絢爛的晚霞和美妙的云彩，山下是沐浴在霞光里的小梅城。往來的農人，放學的孩子，上班歸來的自行車。

一切都是這樣和煦、溫馨，讓人不舍老去。”

葉山喜歡上晴了，心里的什么東西被晴剛才恬靜沉醉的樣子喚醒了。

晴從想象中站起來，指著遠方喊：“那那那，我們的學校呢！”

葉山愣愣地看見了天文臺。

“那是我們走過的地方，今天走了很多路。”

葉山看著芙蓉村，暗想著一路的足跡。

“余晴，你說，剛剛我們一路走來的人影如果可以停留的話，那么，現在整個村子都是我們兩個呢，再如果往前推，如果我們從小到大的人影也能停留的話，那么我站在這個地方就能遇見小學六年級的我和你了，如果他們能對話的話......”

晴笑笑：“如果遇見以前的自己，你會說什么呢？如果你遇見以前的我，又會說什么呢？”

“我會告訴以前的自己，你將會喜歡一個叫晴的女孩。”葉山看了看晴，然后目光很遠，沒有回避，“我從來沒想過，還會再來這個地方，自從小學。我更沒有想到，我喜歡上你了。

這個世界真的好神奇。”

晴愣了，小臉緋紅，是一抹朝霞飄在小梅城清晨的天空里，然后周邊空氣微微發顫，一些細風藏著晴的香氣四散開來，是晴跑也似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