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燕子終于到家了。這天，正值小年臘月二十三的中午。

農歷的年，才真正叫年。小都市的街道已經充滿了年味。盡管雪花還在紛紛地飄零著，朔風凜冽，但街道上明顯比平時多了很多忙碌的人，人們好像把計劃過年的錢花不完誓不罷休似的。

一想到過年，燕子就不寒而栗。她仿佛又聽到了那聲瘋狂的叫喊：“你走吧，滾出去---滾得越遠越好！”那雙酒醉似的眼睛瞪得圓圓的，那憤怒的眸子里分明滲透著仇恨。一股寒氣從燕子的頭上“嗖”地一下傳遍了她的全身。燕子仿佛是在門外嚴冬的雪地里睡了一夜，徹骨的寒氣讓她再一次顫栗著。緊接著只聽到防盜門“嘭”地一聲，丈夫憤然走出了家。這件事發生在一個冰天雪地的正月初十的清晨。

燕子流著淚把常換洗的衣物和日常用品裝在行禮箱里，在q上留言道：“哥，你來接我吧！我在火車站，馬上。我一分鐘也不愿意在家呆了。”留完言，她毅然地拉上防盜門，冒著凜冽的寒風走出家門。

此刻，燕子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家門口，掏出快一年都沒有用過的鑰匙，打開了防盜門。家里暖融融的，讓她感到從未有過的那份暖意。她放下行李箱，看到整潔的屋子，沙發旁放著一些年貨，心里一熱，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

徑直地推開房門，燕子一眼就看到了那盆心愛的君子蘭，新長出的兩片嫩葉仿佛在為主人微笑著。她不由一頭撲在房間整潔的床上，嚶嚶地哭起來。那復雜、委屈的淚水頃刻溢出了那雙秀眼，她只感到一股酸楚直往上涌，仿佛要淹沒她似的。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是女兒的電話。“媽，年貨備齊了嗎？爸爸說他在車站接我，我下午五點就到家，好想吃你包的純肉水餃呀！”女兒銀鈴般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你回來吧，媽媽保證按時讓你吃上餃子。”

“媽媽你是不是感冒了？一年多沒見了，你身體好吧？”女兒關切的聲音。

“媽----很好，媽沒事。”淚水又溢出了她的眼眶。

女兒掛了電話，她這才慌忙地從床上爬起來。打起精神，拿著小包，走出家門。嚴冬的風呼呼地叫著，她又打了個寒噤，走進飄零的雪地里。她要讓女兒按時吃上熱騰騰的餃子。

做母親的就是這樣，自己再傷再痛都想給孩子一個溫馨的家。燕子何不是這樣呀！要不是為了女兒高考不受影響，要不是為了女兒有一個健康成長的家庭環境，她早就離開這個名存實亡的家了。為了女兒，她犧牲著自己的情感，再傷再痛也在維持著這段婚姻，這個家。二十多年了，在女兒面前她總是表現出無限的愉悅與幸福。

在外界，人們都羨慕他們的夫妻感情，羨慕著他們家庭的和諧與幸福。在家里，女兒也享受著那份的溫馨、那份和諧。可誰又知道，燕子的苦衷呀！每當夜深人靜時，她那顆受傷的心總是要滲出幾多的酸楚甚至是血。

燕子剛把餃子包完，就聽到久違的門鈴聲和女兒在門外的叫喊聲。她欣喜地來不及洗去面手就打開房門。只見女兒的身后站著提著行禮的丈夫，她的心里不由有一種愧疚的悸動。幸虧女兒一下撲到她的身上，矯情地叫著媽媽，才讓她掩飾住那份復雜的感情。她緊緊地抱著女兒，心里一熱，流下了酸楚的淚水。

吃飯的場面和昔日一樣和諧與溫馨。燕子強忍著淚水，終于惶惶不安地度過了一家人吃飯的時刻。她在吃飯時，沒有看丈夫一眼，她感到自己沒有勇氣看他一眼。吃完飯，她習慣地正要去廚房洗漱碗筷，沒想到丈夫大步搶先走在她的前面，她心里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

女兒看到這個情景嬌嗔地說：“媽媽---讓爸去吧，你平時整天照顧他，也該讓他表現表現了。”

燕子微笑中透露出一種復雜的情緒，她沒有言語就勢坐在沙發上。女兒打開電視，去了洗手間。電視上的綜藝節目正播放著薩克斯獨奏《回家》。這時，那浪漫傷感的Sax和著舒適的韻律幾乎彌漫了家的每一個角落。那如泣如訴、縹緲纏綿、如醉如癡的旋律，那甜美的柔情安撫著一顆煩亂的心靈，仿佛在召喚著一個在紛燥的世俗里掙扎著的魂靈，安祥地回到溫馨的家。

燕子正沉浸在這溫暖祥和的氣氛中，女兒帶著天真快樂的笑聲，回到了她的身邊，向她講述著大學生活中一段又一段的軼事趣聞。她那紛亂的心緒被女兒高漲的情緒感染了，臉上也流露出久違的快意。

二

夜，伴著女兒的笑聲慢慢地走向深處。燕子安頓好孩子的床鋪，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習慣地打開電腦，點開q，她想告訴他自己已經安全回家，可q的好友欄怎么也找不到“找回自我”的網名。她的心又泛起一股酸痛。

燕子打開手機，想給他發個短信，她遲疑了一下又放下了。這時，淚水帶著一股酸楚流了下來。她關掉電腦，和衣躺在床上，思緒不由回到了兩年前。

兩年前的一個夜晚，燕子和平時一樣，用上網打發自己無聊的生活。在網絡這個虛擬的世界里，她盡可以向聊得來的朋友傾訴自己的苦悶和情感失落。慢慢的網絡已成為她情感生活停泊的港灣，在這個港灣里，不管狂風暴雨，不管烈日天寒，她都可以盡情地停靠，她的心靈都可以安然地棲息，她都可以用干枯的鍵盤釋放出自己的哀怨。聊天慢慢地已成為她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這時，一個叫做“找回自我”的男子請求加為好友。燕子習慣地看了看年齡和工作單位，感覺不錯，就同意了好友請求。因為這個網友和自己年齡相仿，又是大學教師。

經過一段網上接觸，她覺得這個朋友既有品位又善解人意。在聊天中她含蓄地向他傾訴著她的憂郁，她的苦惱與傷痛。

這位朋友也仿佛把她當做知己，毫不掩飾地向她訴說著自己的不幸。說他老婆是一個中心醫院的婦科主任，長得其貌不揚但醫術很有實力，又很能掙錢。他在家里的地位自然是每況愈下，絲毫不能體現出自身的價值感。知識分子的自尊在老婆面前一文不值。那份失落和煎熬不時地吞噬著他的靈魂。他為此感到煩惱、苦悶和傷痛。現在都四十幾的人，人生暫短，他要重新生活，“找回自我”，活出自己的精彩來，活出人生的價值來。

他的不幸遭遇讓燕子感同身受，倆人越來越感到彼此的信任與默契。燕子感到他是那樣的善良與敦厚，又是那樣的富有同情心和責任感，就像一位大哥哥那樣理解著自己、呵護著自己。有一次，燕子冒昧地說要把他叫哥哥，沒想到他欣然地答應了。從此，他們便以哥妹相稱。

燕子有了這個哥哥自然多了幾分快樂，她這個小妹妹可以在他的面前任性地撒嬌，無端地發發小脾氣。哥哥有了這個妹妹自然也是樂在其中。經過一段聊天，他們開始視頻了。燕子看到屏幕上的哥哥是那樣英俊瀟灑而又溫厚真誠，哥哥看到妹妹是那樣的靚麗清純，倆人都顯得喜不自勝，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幸福的家庭是彼此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不幸的人生經歷、煩惱、傷痛慢慢地把兩顆受傷的心緊緊地連在了一起。

燕子白天在商場上班，忙里偷閑總不時地和哥哥聊幾句。不知不覺地她渴望夜晚的到來，因為只有到了夜晚，她才能在視頻上里看到哥哥那張充滿滄桑和熱情的臉，才可以相互傾訴著不同的人生不幸與傷痛。

那段日子讓燕子真的走火入魔了。哥哥就像一塊強大的磁場，牢牢地牽動著她的心。她才真正地體會到了結婚以來，什么叫牽掛和被牽掛著的滋味。

燕子快樂時，哥哥也像個無邪的孩子，快樂著她的快樂；燕子痛苦時，哥哥才像個大哥，憂傷著她的憂傷。他們的喜怒哀樂都呈現在視頻里，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在燕子的眼里，網絡并不是什么虛擬的世界而就是實實在在的現實生活。

他們最喜歡邊聊著天，邊哼唱著蘇芮的《牽手》：“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也許牽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也許有了伴的路，今生還要更忙碌。”唱著唱著兩人的臉上都掛上了淚花。仿佛他們正輕輕地牽著對方的手，走過冰天雪地的嚴冬，走向陽光明媚的春天。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