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得知她結婚還是今天早上才發生的事。
“聽說好像還是奉子成婚……”,好友的話在耳邊一句接著一句流動著,但真正淌進他腦子里的卻沒有多少。話題也在飛速輪換著,于是很快就把這件事碾壓過去了。白天里,他依舊背他的單詞,看他的小說,復習他的功課。
到了夜晚,風很緊,帶著幾分冬天才有的氣息。天上高懸著一輪皎潔的月亮,在被風吹得雜亂的云絮間沉浮著,仿佛隨時會掉下來。那月亮像是快要滿了,但還是感覺差了一點。他仔細算了算日子,怪不得,今天是十四。
此刻,他正坐在空蕩蕩的自習室里發著呆,手里捧著一杯才接好的熱水。本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能夠集中注意力看書,但想來是適得其反了。他又記起了早上好友的一席話,關于她結婚的那席話。
突然得知她結婚并沒有讓他感到過分驚異,反而他覺得那是預料之中的事,就好像自己在考試前一天就知道了答案。可畢竟已經有兩年沒再和她聯系了,因此他的心里還是泛起了一絲漣漪。而到了夜晚,這漣漪仿佛又隨著狂風泛起,甚至借勢擴大、擴散,洶涌起來了。
其實他與她并不熟,只不過是兩年高中同學而已。他的成績很好,被所有老師簇擁著,永遠坐在前三排。而她正像她的名次一樣,只能永遠坐在班級最后一排。這樣的兩個人,他們之間沒有交集也不奇怪。
高考結束的那個暑假,他因為身體原因做了手術,在家休養。他也推掉了所有的同學聚會。起先還有幾個同學聯系他,但后來大家好像都知道了做手術的事,慢慢地他的手機也徹底安靜了下來。他其實是很失望的,覺得自己被遺忘和丟棄了。他受慣了那種被人簇擁的感覺,并深深享受著。他很盼望著能有同學與他聯系,即使他沒辦法出門。
而他的這個愿望是被她實現的。他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把手機號給了她,或許是她向別人要的。但他很興奮,終于有人聯系他了,而且還是有事情請教他。他立刻感到了一種滿足。電話里,她說她沒考上,想要復讀,向他咨詢一些學習方法。說來慚愧,他這才注意到她沒考上,確實,她的成績從來就不是他關注的。但他沒有表露出來,而是耐心地給她講解,教她方法,還鼓勵她,給她推薦了幾本書。她那頭連連感謝著,而他這邊嘴上說著沒什么,但其實心里早就得意起來了。
但她并沒有復讀,這是他上大學之后才知道的。他有點替她感到惋惜,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她未來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生的樣子。那是灰色的空間里,黯淡的,操勞著的身影。他把她的一生都在腦海里用一分鐘給看透了。他肯定,從此再不會能和她有聯系了。除非是她主動聯系他。
她真的聯系他了,還是為暑假那件事而不停道謝,同時她又為她沒有勇氣復讀而反復向他道歉,說辜負了他當時的鼓勵。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她的那張臉,那張有些圓的臉,噙著淚水,有著平淡的眉毛的臉。他突然覺得她有些可憐,連忙安慰她,總算是勸住了。她向他問了許多大學里的事,他一件一件答著,不斷給她講她沒見過的事。期間他又提了復讀的事,但并沒有出現他預想中的回答。她只是說,以后會經常問他大學里的事。
她真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聯系過他很多次。起先他還覺得沒什么,給她講大學里的各種各樣課程、老師、學生。可后來,他開始煩了,他感覺到自己被打擾,被耽誤,同時又覺得和她根本沒有話題可聊。終于有一次,他因為事情太多沒有回復她。也正是從那時起,她再沒聯系過他。這么算下來已經快兩年了。
杯中的熱水不知道什么時候淌了出來,燙到了他的手。他很奇怪,明明蓋子始終是擰緊的。他又檢查了一下,原來是留下了一道縫兒,只要杯子輕輕一晃動,水就會冒出來,順著杯子一直流到他的手上。
他突然有個可怕的想法,他覺得是自己那次沒有回復她,才讓她放棄了對新生活的探索,草草結婚了。他愈想愈加覺得是這樣,對自己也產生了一種深深的自責和失望。他在想如果一直給她講新鮮的事,她內心就會始終燃著一團火,一團對大學生活向往的火,她有可能再次鼓起勇氣,去復讀,擁有一個全新的生活。可現在,他覺得她的一生都沒有希望了,而且其中和他是有著關系的,就像今夜十四的月亮,那種似圓非圓感覺,似是而非的關系。
接下來的幾天他還在想,白天走在路上,看著鉛灰色的天幕被光禿的樹枝硬生生地刺著,一群群麻雀忽地飛起,又旋即落下。他覺得無聊透了。還是剛才飛起的位置,他在心里嘲笑著也感嘆著。
直到有一天,他又聽好友提起了她,好友說她過得很幸福。他很愿意去相信她過得很幸福,這樣對他也是一種解脫。
盯著熱水順著杯子再度淌進自己的雙手,他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這世上似是而非的事不能相信,就像這看起來已經擰緊的瓶蓋。他重新擰好了瓶蓋,開始去背那本厚重的單詞書,“paradox,paradox,似是而非的話,p、a、r、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