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說,父親是個愛哭的人,但我從沒見過父親哭,男兒有淚不輕彈,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父親只是個堅強冷靜沉默寡言的人。
知道父親愛哭是在父親的猝然離世后,母親常常悲傷地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里,深情地絮叨著有關于父親的一切過往,母親說父親從年輕時遇到難事苦事就悄悄地哭,哭完就像沒事人一樣,該干嘛干嘛,母親說有三次父親哭的最厲害,母親的訴說讓我更加了解了父親,也更勾起了我對父親的思念,是的,父親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堅強,但我似乎更懂得了父親。
父親十九歲時,我爺爺因病去世,家境一貧如洗,二十一歲與母親成婚時,連條像樣的褲子都沒有,大冬天到河道里推沙,只穿一條單褲,凍得瑟瑟發抖,還是母親把從娘家帶來做棉衣的布票給父親做了一條棉褲。隨著我們姐妹們的出生,家里更加窘迫了,父親就到當地小煤窯當了一名井下工人,開始時,每月能拿到十幾元錢,那時候農村還是生產隊,父親不在村里干只能拿錢買工分,否則就分不到口糧,所以每年掙得錢買完工分所剩無幾。母親說,那一年,快過春節了,父親拿著省吃儉用攢下的二十元錢去置辦年貨,走之前,父親就和母親說多買點肉,好好給孩子們解解饞,再給我們買點衣物,誰知,剛到肉市上,父親稱好了肉去掏錢,驚懼地發現口袋里的錢不翼而飛!發現口袋不知什么時候被劃爛了,父親一下跌坐在地上.....
快晌午時,父親才踉踉蹌蹌地趕回家,母親看他兩手空空,臉色蒼白,臉上掛著淚痕,就問怎么回事,可是父親沒說一句話,跑進里屋就嗚嗚大哭起來,那時候,一斤豬肉才賣到七毛錢,二十元錢可是一筆大數目啊,父親辛辛苦苦攢下來的,本指望這錢能過個好年,可是卻被偷了,這讓父親怎么不心疼?
母親說,這是和父親結婚以來見父親第一次哭得這么傷心,母親安慰父親說,你就別難過了,錢沒了咱就少吃點,總能應付過得去。
父親的第二次痛哭卻是和自己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奶奶有關,在重男輕女的農村,父母因為生了我們姐妹仨,而遭受了奶奶太多的白眼,而生性倔強的母親偏偏不肯低頭,在奶奶某些“孝子賢孫”的慫恿下,奶奶用盡了一切辦法來欺負陷害母親,而懦弱孝順的父親卻不敢反抗母親,同時又不能保護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因為一次說了一句公道話,被奶奶使用苦肉計將父親以不孝之名告上法庭,有人見父親常在深夜里跑到村外無人的地方大哭,像受傷的老虎發出歇斯底里的嗚咽,那是一種多么無奈的哭泣啊!最后法庭通過走訪調查才還了父親清白,也狠狠批評了奶奶和她那個帶著奶奶告狀的“孝子”,從此我們家才過上安生日子。
父親常年累月在井下挖煤,長期潮濕的環境讓父親得了嚴重的胃病,但是父親整天捂著肚子,總舍不得到醫院看病,再難受他也不舍得歇一個班。只是疼極了才到村衛生所拿點止疼藥,每到晚上,父親就讓母親灌上熱水袋熱敷肚子,或者讓母親給他錘錘后背,由于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父親的胃病一天天加重,終于在一個雨夜,父親在床上疼的直打滾,竟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大哭起來。當晚父親住進了醫院,三天后父親鬧著出院,在家里躺了一個多月才見輕。母親說父親是怕花錢,那時我們都是剛剛結婚成家,父親從來不讓母親告訴我們這些,現在我們心里只有無盡悔恨,恨自己為什么對父親關心那么少。
在那個貧窮的歲月里,為了拉扯我們四個長大成人,父親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很多那難于人言的苦痛父親只能訴之于眼淚。在哭泣中得以宣泄,在淚水的洗禮中,父親才變得越來越堅強,為我們撐起了一個溫暖而幸福的家。
無戒日更挑戰營第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