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海會講故事,會編故事,會制造故事,他有著對成名的渴望和焦慮。那一年,“靈感猶如上帝突然降臨到他的頭上,一個自認為驚天地泣鬼神的故事雛形把他激動得徹夜難眠。他決定重新回到散發著泥土芬芳的農村,回到廣大群眾中去。壺城是他知青時代的故鄉,那里是他的根,是他的魂,他幾乎所有的作品都以此地為背景。”郭宏海心中永遠涌動著一股創作欲望,按都按不住。于是他虛構了一場與他年齡不符的愛情故事,故事的名字就叫《天堂散》。
《天堂散》故事的主角依然是知青,一個知青和一個農村姑娘發生了一場轟轟烈烈、死去活來的愛情,他們在石榴樹下相愛,因為世俗的重重阻力,使得他們的愛情被亂刀砍死,令他們傷心欲絕。他們在殉情前,約定在天堂相見,從此長相廝守,生男育女,纏綿終生。故事本來應該可以結束,但郭宏海最后讓殉情男女在熙熙攘攘的天堂里走散了。多少次擦肩而過,多少次回眸相望,卻失之交臂。讓他們在天堂里相互尋找對方,是郭宏海講這個故事的重頭戲,也是郭宏海最自鳴得意的創作靈感。
他在給石榴村鄉親講故事的時候,結局沒有設計好,他讓兩個相愛的人在天堂走散了,以至于聽眾一夜比一夜少。但是,他的故事感動了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坐在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那個姓唐的女人始終聽得入神,直到只剩下她一個。她竟然被這個故事感動了,那對戀人沉河的時候,她痛哭流涕,呼天搶地,引起村人的譏笑和她丈夫的惡罵。”
這唐姓女人,她純樸、她執著、她善良、她較真,她真的認為現實中應該有這個故事原型。在郭宏海離開石榴村那天,她追到村口尋根問底,在眾人的哄笑中問郭宏海“他們后來在天堂里相遇了是吧?他們能重新找到對方嗎?”郭宏海無法正面回答她,這也正是他思考的問題。最后只能說“是的,但他們最后在天堂失散了。”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無法滿足女人的好奇心。郭宏海決定,重起爐灶,寫一場在天堂發生的故事,故事的梗又從這里展開了。
唐姓女人身上散發出來淡淡的泥土氣息和揮之不去的汗味,看上去還很年輕,她笑得挺好看的,那牙齒,那春風蕩漾的臉,有一雙對愛情極度敏感的眼睛。但無論如何,她都是一個純樸得讓人放心的女人。她為了打消郭夫人的疑慮,她解釋說“我家里有丈夫,三個孩子和一地黃瓜”,這樣的女人怎么不讓人放心呢。
然而,最令人不放心的是,她不請自來,唐突地提一袋黃瓜就登門造訪郭宏海家,讓郭宏海措手不及,還可能發生誤解。她當郭夫人的面說“我跟宏海沒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清清白白的。我是來聽他講完《天堂散》的,你知道《天堂散》嗎?”事情壞就壞在這里,埋下了伏筆,種下了禍根,郭夫人根本就沒有聽說過什么《天堂散》,而且她對郭宏海的志大才疏和爭強好勝早已厭煩,對他的焦頭爛額和孤獨絕望已經熟視無睹,她才不管什么《天堂散》呢,中年人的情感和婚姻已經淡漠到如此境地。
然而,郭夫人的疏忽和放心讓郭宏海和唐姓女人有了幾天單獨接觸機會。這幾天,郭宏海無所用心地重拾《天堂散》,他計劃跟女人講故事結局的幾種可能,每天就講一種,計劃分五天講完。在這幾天時間里,以為的五天變成了七天,這七天太漫長了,這兩個孤男寡女共居一室,一個仰慕者、一個被仰慕者不知不覺就擦出火花,暗生情愫,而且是水到渠成。郭宏海“躺在客廳的躺椅上,手搖羽扇,有氣無力地像講述一樁遙遠的無頭公案,而女人則遠遠地端坐在客廳的另一頭,雙目微閉,像仔細傾聽來自天堂之外的稀薄之音。”試想,如果不是在一個最放松的環境,如果不是自己的情人,有誰敢在外人面前做到如此放松、懈怠。郭宏海,一個有尊嚴的作家,能夠以這副尊容展現在唐姓女人面前,說明他心里已經把唐姓女人當成自己的知音,自己的情人。
故事結局更加出人意料。郭宏海和唐姓女人去了杭州,他們這次不可思議的私奔應該是蓄謀已久和精心策劃,就連多疑和細心的郭夫人都沒有察覺到蛛絲馬跡。那他們去杭州做什么呢,他們去完成設計的結局,讓《天堂散》里那對情人在西子湖畔,在有許仙和白娘子的天堂尋找到對方,這是他們所能想到的最佳結局。“他寫《天堂散》去了。他終于找到了寫這部書的理由,就是為她而寫。我相信,父親現在過得很愜意,寫得也很愜意。他躲在最隱蔽的角落里,卻擁有了整個世界。”
四年之后,文壇上橫空出世一本新書《天堂散》,作者:郭宏海、唐潔美。這部二十三萬字的小說,按作者自序所說,創作過程中,前后中斷三次,刪改七次,曾多次想把書稿焚毀。這個時候,上帝派來了唐潔美,終于讓《天堂散》有了個完美的結局,新書占據了年度暢銷書排行榜的靠前位置,終于轟動了文壇,郭宏海實現了夙愿。
寫這個故事的人是廣西著名青年作家朱山坡,他比郭宏海要會講故事。郭宏海是他《十三個父親》中的一個,是我最喜歡的父親形象,他深沉、儒雅、寬容,向上,有文人氣質。朱山坡曾獲得2018年中國第七屆魯迅文學獎提名,是廣西目前活躍度最高的青年作家之一。他所有的故事都值得一讀,我已經很久沒有讀到這么美好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