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蕓連連擺擺手,把剩下的蘋果三兩下解決掉。
“這世上的事就是這么扯我跟你說。最近我本著備孕的心不放過任何鍛煉身體的機會,所以花店附近的生意都是我親自上門去送的。那天,我就騎著車去了離店兩條街的咖啡店送貨,在讓前臺接收人簽單的時候,邊上來了一人,一開始我還沒注意,但他一開口點單時,那聲音立馬就引起我的注意,他那個富有特點的男低音我至今就遇到這么一個,印象相當深刻啊,一側頭看他,是李振,我當時那個驚訝呀,說實話,驚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居然是有點害怕,現在想想當時害怕就是因為那時候突然之間不知道該怎么和他打招呼所致。他呢,一定是察覺到旁邊有人在看他而轉過頭來,可想而知,一眼就認出了我,誰讓我駐顏有術,一如當年俏模樣呢……”
“拜托,你說話要不要這么夸張,說的跟我們之間的事情過了至少已經十幾年了似的。”蕭瀟忍不住打斷她。
“哎你別打斷我呀,是沒幾年,但人家可是從少女升級成了少婦,這身份轉變可不是一般的大,你應該略懂。”——最后那句“你應該略懂”張蕓說的時候有注意一下對方的表情,沒什么變化,依舊是對自己的一臉鄙夷,她也就放心大膽地自顧自說下去了。
“正當我忘記了如何打招呼時,他倒是大大方方地先開口向我問好了,接著寒暄了兩句我就先離開了。可是你知道嗎,第二天,關鍵是第二天,他居然出現在了我的店里!說是來買花的,可笑,附近就我一家花店嗎?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樣子,想問什么就直接問唄,躊躇了半天就憋出了一句話:‘蕭瀟好嗎?’他不問我知不知道是否知道你的消息,而是直接問我你好嗎,真是太自信了。哎,蕭瀟,說起來,雖然我怎么不了解他,但怎么看他都屬于有魅力的男人,真是難以理解你,在感情上我真的不懂你額。”張蕓右手托著下巴,緩緩晃著腦袋,眉頭皺得略顯夸張。
蕭瀟聽著聽著似有些走神,左手手指輕柔地來回觸摸餐桌上的一小盆水栽綠蘿,良久才徐徐而道:“是我對不起他,我,我其實至今都覺得愧疚,對他,心里一直覺得愧疚。你還別說,有些事情真不是時間可以抹去的,雖然可以抹淡,但真的無法抹去痕跡。那他最終買了什么花呀?”
“花?哦對,他買了一捧玫瑰花配香水百合,看來是名草有主了,你也可以不必愧疚了,人家應該很受歡迎。”
“祝福他咯。好了,不跟你說了,我要收拾了,謝謝你透露這么勁爆的消息。”蕭瀟沒有了繼續聊天的意愿。
“好的,那下次再聊哦,下次盡量有些不勁爆卻開心的消息。”
結束視頻通話,蕭瀟直接關了平板,什么也不愿意多想,起身收拾桌子。
生活中,有不少坎是人怎么也逃避不了的,就算一開始想方法繞遠路避開它,可到頭來卻發現,那個坎所衍生的罅隙依然橫亙在眼前,逼的你不得不去面對。這是后來蕭瀟最終要面對的。
誠如那天吳橙言說的,最大的敵人是自己。這是蕭瀟的弱點,她知道自己的弱點,可也一直在忽視這一弱點,所以這也恰恰是她欣賞吳橙言的地方。
矛盾的想法導致了矛盾的行為:一方面擺事實講道理,想警示吳橙言出柜后——(雖然實際上她已經是出柜了)可能發生的悲劇情況,一方面又幫助她進入圈內酒吧去兼職。
蕭瀟開始有點討厭自己了。
對于吳橙言而言,特別的暑假正式拉開帷幕。她唯一擔心就是母親錢音,怕哪天她固執地詢問自己是在哪家影院兼職,那時候該怎么辦?吳橙言心里不禁時時保佑自己在掙到一部手機之前可以和媽媽之間的關系保持現狀,那就真是燒了高香了。
在酒吧的兼職比想象的順利,更重要的是對她的工作安排:周一至周五白天,負責餐飲點餐及衛生保潔,周末下午四點到晚上九點,主要負責收拾包廂衛生,略數機動人員,偶爾需要代班,所以總的說起來她只有周末會在上夜班,且并不需要多晚回家。
此外同事之間的良好關系讓吳橙言覺得很安心,她人際交往不在行,但禮貌素養很到位,對前輩們都是哥哥姐姐的稱呼,這在他人看來已經算是很會處事的表現了。令她意想不到是,上次面試她的那個助理對她還是蠻客氣的,即使交集不多,但每次見面都會寒暄一兩句,至于助理的上司,也就是上次那個不在的負責人,吳橙言就只見過一次,是入職那天在辦公室辦手續剛填寫完表格,他便進來了。
“這是我們趙總。”助理Abel楊接過表格時跟她介紹來人。
吳橙言恭敬地打了招呼:“趙總好,我叫吳橙言。”這樣介紹本無可厚非,可她在那瞬間卻覺得自己那么問候真是多余,人家老總怎么會在意你的名字呢?
不過她的自我介紹并非是可有可無,趙總不僅向她回了禮,而且還拿過資料看了一下,說了句:“好好表現。”
吳橙言頓時欣喜,不免多看了他兩眼,這個趙總,身材勻稱,打扮休閑時尚風,和助理屬于不同風格,這樣的組合并不奇怪,領導指點江山,屬下建設江山,一個瀟灑大氣,一個細致算計。
實際工作起來真的很累。吳橙言沒有在身體上受過這種累。屬于餐廳的時間里,忙得團團轉的時候,兩條腿快走時能自己把自己絆倒,有些詞匯非體驗過一番后才會銘記不可,所以每次有喘口氣的機會時,“腳不著地”一詞總她的腦海里盤旋,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總結詞。屬于酒吧的世界里,她倒不怕各色各樣的客人,反而不喜歡那震耳欲聾的音樂,特別是在收拾不忍直視的包廂衛生時,被那些激烈的音樂夾裹著,隨之而來的壓抑感簡直讓她時刻想飆臟話。
兼職以來,鑒于疲憊的身體,吳橙言的生活變得單調了許多,每天兩點一線,回到家就休息,休息,還是休息,似乎也沒能夠快速習慣那里的環境,每天下班之后,一出酒吧大門,她都覺得外面的世界可與所謂的天堂相比擬,首先就覺得呼吸順暢了,回到家置身于安靜的環境里,偶爾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卻又似幻聽般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她都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出問題了,這令她擔心自己可以堅持多久的工作,或是深感以前沒有好好鍛煉,騎了多年的車也只是消耗了時間而已。難道堅持多年的事情到頭來只是無謂的徒勞?還是說自己的方法沒有用對?吳橙言臨睡前也開始琢磨一些以前從來不會思考的事實內在聯系,或者說她從來沒有意識到某些應該沉思總結的事情。
和母親錢音見面的時間變得少了很多,平日里,睡到錢音去上班才起床,晚上在酒吧里吃了工作餐才回的家,回家后基本就窩在自己房間里了,每天累個半死,多說一句話都嫌累,周末是唯一能夠好好碰面的時間段。可即使如此,也令她不能心安,畢竟比起和錢音見面這事本身,更為難的是她的盤問,萬一真的詢問起工作地點來,她并沒有對應的回答,如果沉默不語,逼急了錢音,誰都不好過,手機就會徹底化為泡影,象征著獨立自主的手機若是成了泡影,那她以后的大學時光該是多么的難過。
和蕭瀟是沒有再聯系過,除去勞累,也沒有理由和她聯系什么,也不曾再在錢音那里聽到任何關于單位里的消息了。那本她借閱過的書被吳橙言束之高閣了,連帶那張便簽紙,原位不動地夾在那一頁內容里。這個心結吳橙言一時難以消除。她始終認為對方在感情上過于小心翼翼,雖然沒什么錯,但怎么也理解不了,一個人的心在那么私人的情感上怎么就那么容易妥協呢?更讓她不能接受的是她所說的那個發小,婚都逃了,還有什么路是不可以走下去的呢?吳橙言越想越覺得,這個蕭瀟和她不是一路人,還是跟她的年紀有關?她貌似有說過類似的話。
酒吧里時常會有玩音樂的人演出,這讓吳橙言接觸了不少平時不會接觸的音樂類型,她覺得很有意思,偶爾想著多點這樣的演出也無妨。酒吧里的客人們三五成群,成雙成對的居多,雖然看到的可能也只是初次見面,但據吳橙言觀察,那些人聊得很好,每每這種時候,她才感到在這里工作的實質意義,雖然也見到了不少為之大跌眼鏡的破爛事,但那些事就像臟水一樣,處理掉了就沒了痕跡,在這喧囂的酒吧里,光是那大分貝的音樂就可以吞噬掉很多東西。
這家酒吧一共有兩個調酒師,一個是正式的,就是那個長相清秀的小伙子,名叫呂斌,通常稱呼他阿斌或是阿斌哥,還有一個兼職調酒師,是一名大三的女學生,亓敏。吳橙言就稱呼她敏姐,平時和她說話比較多,對方的性格比較像徐詩南,但顯然比徐詩南更活潑些,性格上接近北京人,她是濟南人,據說男朋友是北京人。亓敏從大一開始就來這邊實習調酒,算是拜了呂斌師父,今年要畢業實習了,也就干脆在這里做到拿畢業證書。
吳橙言通常會在忙完營業準備的時候和亓敏聊聊天,對方如果心情極佳的話會調一杯給她品嘗,不過更多的時候吳橙言喝的是她調試新品失敗的酒,這對吳橙言來說無關緊要,只要味道差不多就行。她平時不太喝酒,也不太能喝,在酒吧難得沾調酒師心情的光,喝上幾杯,也就心滿意足了,這也成了吳橙言工作之中的一個小樂趣。
吳橙言通過和亓敏的閑聊,漸漸羨慕起她可以按自己喜好來生活的那種狀態,對于大學校園生活的樂趣也開始憧憬起來,盡管自己的分數雖然去不了多少優質的大學,與對方的大學含金量無法比擬。
關于報考愿吳橙言并沒有太多的想法,第一志愿遵從了母親的意見,報考了食品質量與安全專業,第二和第三志愿則是自己相對感興趣的新媒體傳播學,報考的學校都是在老家浙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