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日是世界野生動物日,我想先從一個的賭約說起。
1980年,商學教授Julian L. Simon和生物學家Paul Ehrlich打了一個賭,賭的是全人類的未來。
生物學家Ehrlich代表了悲觀的環保主義保守派,他認為環境問題已經糟得不能再糟了,人口就在地球能承受的邊緣試探,再不采取措施世界末日就要來了。他的主要觀點總結在了《人口大爆炸》這本書里,憑借這本書和一系列公開演講,Ehrlich成了一個頗有名氣的公知,有了名氣之后,他又進一步更廣泛地“推銷”自己的人口爆炸末日論。
對比頗有名氣的Ehrlich,Simon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平凡教授,他聽了Ehrlich的激情演講之后總覺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對,在人類歷史的發展過程中,突破馬爾薩斯陷阱靠是技術的突飛猛進,而不是勸人少生孩子多種樹啊?你怎么知道沒被生下來的孩子里沒有愛因斯坦呢?你怎么知道沒被生下來的孩子不會發明出某種拯救全人類的技術呢?
Simon對Ehrlich提出挑戰,兩個人決定比一比誰對地球下的結論更正確一些。
估計兩個人也很難親眼見到地球末日的那一天,兩個人決定這樣賭,如果銅、鉻、鎳、錫和鎢五種金屬在1980年9月29日至1990年9月29日這十年間價格增長了,這說明資源越來越匱乏,人類社會正常運行的阻力越來越大,人類社會離崩盤不遠了,悲觀派Ehrlich勝;反之,如果價格降低了,說明人類社會越發展越有戲,好著呢,樂天派Simon勝。
那么,誰贏了呢?答案今天的你我都再清楚不過了,感興趣的朋友們可以去讀一下我這兩年最喜歡的一本書之一,《The Bet》。
Ehrlich和Simon的爭論發生在四十年前,那個時候還沒有雙方雇水軍在網上互相傾軋這種戲碼,但是爭論的全過程會讓熟悉各種當今網絡口水戰的你我倍感親切。一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還能擺事實、講道理,逐漸地,理性的討論淪為隔空對罵和人身攻擊,最后升級為意識形態上的水火不容。
究竟誰對誰錯呢?
作為一個悲觀主義者,我對Simon靠技術突破一切的樂觀主義我實在無法茍同。依靠技術發展,鋅不夠了可以改用鋁,銅線不夠用可以用光纖,但是人類能再發明出來生態功能完全等同的人造穿山甲和人造大堡礁嗎?我覺得不能。
但Ehrlich就是個圣人嗎?當然不可能。Ehrlich有些夸張和戲劇化的說法在短期內為環保議題吸引到足夠多的關注度,但同時造成了“狼來了”效應。Ehrlich口中世界末日今年沒來、明年沒來、后年也還是沒來,以至于后來公眾對于一些更加確鑿的環境問題出現了危機疲勞,再也提不起興趣。
《The Bet》末章一句很簡單的話點出了Ehrlich-Simon之爭的一個關鍵——
“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好好想想,我們究竟想生活在什么樣的地球上。”
這個問題太稀疏平常了,說起來實在很乏味。然而,作為一個資深杠精,我們在討論很多“環保”問題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好好想過我們吵了半天究竟是不是奔著同一個地球的未來去的。
所以在這,為了讓包括我自己在內的各位未來能夠梗有效率地開撕,我準備在我的能力范圍內好好討論一下——
“究竟我們想生活在什么樣的地球”?
A. 完全不在乎人類在地球上的生死存亡
B. 在乎人類的生死存亡,但完全不在乎人類所處的自然環境
C. 在乎人類的存亡,且在乎人類所處的自然環境
如果您的選擇是A,那也不必再浪費時間看我的廢話了。不過有一點我想指出的是,在自然環境不斷惡化下的人類社會的崩盤未必是“安樂死”。為了維持這個花花物質世界而毫無節制地燃燒化石燃料的同時,各種自然災害也會不斷加劇,又?有多少人能在因颶風或海嘯流離失所的時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一句:值了?
姑且認為你被我嚇住了,覺得還是考慮一下大自然比較好,我們再看B選項。
放棄大自然但不放棄人類,玩命發展技術,勵志用高科技打造的一個寸草不生的僅剩人類生存的地球。可能有戲?也可能我們等不到技術發展到這個水平的那天就掛了。假設真的有戲,我想引用一句愛爵爺在紀錄片《大堡礁》里的話,“我們就真的真的真的就不在乎與我們人類同呼吸共命運息息相關了好幾十萬年的大自然嗎?”
人類史從自然史開始,大自然是人類的根。沒有了大自然就好像人類文明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一扇門被關上了,人類文明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孤島,只剩下在無邊宇宙中的無敵是多么寂寞。
姑且認為你被我的煽情打動了,無法狠下心跟大自然斷舍離,那么我們來討論一下既要物質世界又要自然環境的幾種可能性。
C1. 雖然需要大自然,但是不愿且不能在物質層面做出任何改變
C2. 為了和大自然和諧共處,選擇“純天然”和“有機”的產品,都這么“有機”了,其它改變難道還需要嗎?
C3. 盡量減少對大自然有負面影響的活動,但是基本不影響目前的物質生活。
C4. 大自然最重要。勒緊褲腰帶返璞歸,扼殺一切與生存無關的消費生產,人類自我減滅提上日程,發展什么的不考慮了。
以目前的環境狀況和技術水平,C1約等于不考慮大自然的A和B。
再看C2,這種“有機”且“純天然”的策略大多數的時候是形式大于內容。人類經常會一廂情愿地認為田園牧歌的生活是最自然、最環保的,可惜這只是一種一廂情愿的懷舊情結在作祟。考慮到生產、供能,運輸和衛生以及污水處理系統的效率,將人類圈在一個高度密集的城市里往往比把同等數目的人類散到各個角落去田園牧歌更環保。
“有機”產品也是同理。不談產量談污不污染就是耍流氓。一單位種植有機作物的土地可能比一單位種植非有機作物的土地對大自然的負面影響小,但如果有機作物的產量只是普通非有機作物的1/10,那么這就意味著,可能我們需要多砍掉9個單位的熱帶雨林開墾成有機農田,才能養活同樣的人口。考慮到9倍的野生動物流離失所,又是誰比較環保呢?
這個例子不是想把有機農業打入十八層地獄,事實上如果能利用部分有機農業的技術和轉基因作物相結合,就有可能在提高產量的同時減少農業的負面影響,但是有多少出于“熱愛自然”而選擇有機產品的人會擁抱聽上去好像沒那么天然的轉基因技術呢?
環保不是聽上去好像比較天然的選擇,環保需要的是實打實的利弊平衡。
雖然我批判C2好像批得歡,但是我知道我這種選C3的人,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我能做的無非只有站在道德制高點譴責譴責消費象牙、犀牛角和穿山甲的人,盡量節約用水,多使用公共交通工具和不使用一次性餐具。跟C2比,或許理性計算的成分多了一點點,但對自己生活耗能也做不出來什么大刀闊斧地改變。這種拖拖拉拉,半推半就的環保目前看來也沒什么實質性的作用。總之無論是想通過C2還是C3來拯救自然環境看起來都不切實際,約等于還是選A和B。
真刀真槍地“環保”可能就應該像C4一樣決絕,減少一切與生存無關的物質消費。有沒有用我不知道,不現實是肯定的。人類演化至今,天性就是搞事情,人類注定不可能在巖洞里當一個安安靜靜鉆木取火的美人猿。
退一萬步講,假如真的可以實現這種物質生活的超級大倒車,一個自然環境確實良好,但是人類每天都只在山洞里打坐的地球真的是我們想要的嗎?
這樣的話,選B是不是更能體現人類存在的意義?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選,但問題是,事到如今,我們還有的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