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學評論家曾說,童年的經驗和記憶會影響到作家今后的創作,好多作家的創作素材來之于童年時對自然和社會的體驗和認知。
我要說,小學是一個人人生起航的小帆船,是生命中溫暖的港灣。而我小學的那些山村老師,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
有二十多年沒去過我的母校——山寨鄉西街小學了,盡管回老家都要經過小學的身旁。近花甲之年,懷舊情緒使我常常想起小時侯的人和事,小學的老師、同學和上學時的情景。那一幕幕愰若隔世,歲月的滄桑里模糊了遙遠的記憶,懵懂的童貞里有山村小學校給予的滋養和溫暖。
掐指算來,距離我上小學已近五十年了。
今天(3月6日),我走進面貌一新、教學樓赫然的母校懷抱,依然親切如昨,慈母般溫暖。
站在操場旁,我在欣喜地看著一個個紅臉蛋戴著紅領巾的孩子們在打羽毛球,在戲嘻。看著孩子們幸福的笑臉和可愛的身影,我為他們能在如此美麗的校園沐浴著溫暖的陽光上學而深感高興。
孩童的我們一代卻沒有如此新煊的衣服和書包。那是20世紀70年代末,貧困山村的孩子都穿得破破爛爛,背著手工縫制的粗布書包,離校校遠的學生包里還有半個黃面碗坨和幾個煮洋芋。我那時穿著有兩個洞的褲子,上衣是母親穿過的長大襟絨衣,幾乎包住了多半身,因家里沒臉盆,幾乎不洗臉就去上學,臉上臟兮兮的“鼻涕娃”。課間十分鐘就在教室外山墻旁道道里打鬧或曬太陽,上體育課就是跑步和打籃球,那有這么好的場地和這么多體育器材供你玩。以前學校西側墻外是一大片學田,足有三畝多,全種洋芋,秋后我們五年級學生就全上拾洋芋。如今學田已被硬化為偌大的操場,有幾架綱化玻璃藍球架在夕陽下閃著明光,孩子們的追逐戲鬧聲很遠就傳來。
給母校捐贈了我的散文集《關山情愫》,我對現任校長張宏亮老師說:我是西街小學建校時的見證人,那是1976年我正在村學上一年級,西街小學就已經動工修建了,到我升學到二級年時就搬進了新建成的西街小學,就是現在的校址。五年級時,在老師組織下我們全班同學拉著架子車拉運后渠平臺上我家屋后塌方的土,來鋪墊校園和操場。新學校在當時來說是全鄉全好最大的小學,教學質量一直雄霸第一。記得東西兩區各三排土平房教室,二三排東西各兩個4間的教室。西一排8間隔成單間是老師辦公室兼宿舍,一人一間,東一排還有兩三間教師辦公室兼宿舍,其余幾間為倉庫。大門兩旁壘有石頭墻,各有一處三角地帶作為學田種的洋芋,西一排教師宿舍前是整成方畦的菜園,老師們自種自吃。東一排前面是較大的土操場,旁邊楊柳垂枝,操場東南角是堡子社的二層土場房,因為學校征用了該社的打麥場。如今東南角已修成了二層樓房,建成了少年宮教室和學生營養餐廳。東邊是1989年修建的二層教師宿舍樓。1998年又拆了三排平房,在中間新建了建筑面積600多平方米、有12個大教室的教學樓,據校長介紹,現使用的有6個教室,并配有圖書室、微機室、科學實驗室和衛生室。看到孩子們坐在寬敞明亮的多功能教室里上課,我就有滄桑之變的強烈感受。
我便問校長:現在有多少學生?多少教師?
答曰:全校現有88名學生,14名教師,均是科班出身的年輕教師。
哦,學生確實少多了,我那時上學時全校有500多名學生,教師也就10多個。那時是五年制,五年級一直就一個班,其余年級兩個班,還有一兩個村學在內。
我們上低年級時還是冬季學年制,大概在1979年才改為夏季學年制,我們可能多上了一個學期才改過來。我一年級村學是在我們西頭社的隊部里上的,九、十個娃娃,一名教師,泥土臺臺上架一木板為課桌,壘個磚頭墩做凳,教室前一木桌上斜立一黑扳,老師手持竹棍當教鞭,指著黑板教我們讀漢語拼音字母。教我們的是王沛老師,到一年級第二學期我們又搬到三隊(現為東湖社)里知青點教室里,教我們的王沛和揚世興老師。二年級時搬入新建成的西街小學,我們的教室在東二排的西邊,班主任和教語文是辛俊武老師,逯時梅老師教算數,給我村學教的王沛老師代四年級了,過了一兩年他就考上定西衛校上學去了。我三年級班主任兼語文的是逯時梅老師,劉俊梅老師教算術,四年級我在乙班,鄭忠祥老師為班主任兼教語文,左手寫字的謝具有老師教的算術。那時還沒通電,三年級時我們在煤油燈下上晚自習,練寫大仿,押小字,逯老師在巡視指導,一篇大仿寫成,我們被煤油煙熏得夠嗆,常常臉上和包公一樣,手上也是一溜一道的墨跡。五年級時班主任是教導主任趙廣漢老師,他教的算術課,教語文課的是時任校長、我的堂叔父郭振武老師。猶記趙老師高個子卻瘦削,教課一絲不茍,細致認真,管教學生相當嚴厲。那時我們學生中下軍旗蔚然成風,甚至由課余帶進了課堂,一次趙老師講課完因教務之事出了教室去辦,給我們布置了作業讓做,叮囑班長負責好紀律,不料有兩攤學生鋪開了軍旗在偷偷下起來,被趙老師回來抓了個正著,下軍旗的幾個學生手心被趙老師狠狠抽了竹子,氣得趙師說話哽咽,兩手抖索,他喊:還有誰平時下過軍旗,把軍旗拿出來,有學生供出了我,我說,沒拿,在家里。老師喊,回家取去。我拿來,交出,只見趙老師把一旗盤紙包的軍旗摔擲到地上,生氣地罵道:把你大的這頭……。所幸我沒有挨老師的竹子抽打。郭振武校長管教學生也相當嚴苛,一天早操剛下,我們就看到他抓到兩個抽過煙的學生,罰站在教室側,每人鼻孔里和嘴里塞進了點燃的紙卷煙支。也許你認為那時的老師教育手段過于老土粗暴,但教鞭下面出學子,嚴格管教是促進我們成才的重要手段吧。至今記得郭老師語文課上給我得整黑板抄寫了郭沫若的《科學的春天》全文,講解其意,讓我們全背下來,那才是課內延伸到課外最好的語文教學。他還給我們講了“三日入廚下,洗手做羹湯,未諳姑食性,先遣小姑嘗”這首詩的妙處,讓我們體味古詩詞的韻味。后來我才知這是唐朝詩人王建的詩《新嫁娘》,秦腔《三滴血》里李遇春讀書時對李晚春所品味的就是這首詩。
記住了代主課的幾位老師,還有代過唱歌課的張超英老師,代過體育和唱歌的楊世興老師,代過自然課的趙玉英老師,代過珠算課的王建明老師。老師教的《學習雷鋒好榜樣》、《社會主義好》、《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毛主席來到咱農莊》、《歌唱敬愛的周總理》、《洪湖水,浪打浪》、《我們是共產主義的接班人》等歌曲的旋律至今猶響耳際。
今翻看小學畢業照,四十多名同學有兩三名咋看都認不出來,叫不上名字了;十多名老師中已有3名不在人世了。那年我在縣委組織部工作時,聽說逯時梅老師身患重病,就和妻子登門去看望,當年年輕美麗的逯老師被病魔折磨得痛苦不堪,看到學生來看望她,她的笑依然燦爛。不久,我聽到她去世的消息,就驅車去北溝家中吊唁。我曾經兩次去家中看望年逾八旬、臥病在床的趙廣漢老師,他高興地說:有學生來看我,我可能多活幾年。我說我就是來祝福老師健康長壽來的。過幾年聽說他也過世了。常在縣城碰見過柳根蒼老師,他退休后一兩年也去世了。
我常想,我的小學老師大多都不是科班出身,知識并不高深,但他們卻用“半搭子”的學識滿心教會我們許多知識和做人的道理,今學有所成的我回望他們,我覺得我的小學老師才是手棒燈盞的人,用微弱的光照亮了我們人生的路,他們是世界上最平凡的人,甘于清貧,用滿腔的愛和熱情澆灌了幼苗,使他們長成參天大樹。他們——我的小學老師,才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人!
記得上小學的1976年發生了兩件印象深刻的事:
一是粉碎“四人幫”后,小小的我正在村學上學,由高中學生扮演的丑化了的“四人幫”,頭戴高帽在街道巡演,一個學生手持畫筆和紙,邊走邊唱“我來畫江青——老妖怪……”,惹得我們這些娃娃哈哈大笑。
二是農歷五六月的一天,我正步行在西街小學大門口的街道,忽見西北塬上方向空中黑云滾滾,大有鋪天蓋地之勢,一陣狂風大作,塵土黃沙滿天飛,風卷樹葉廢紙,天地昏暗,霎時電閃雷鳴,冰雹加暴雨。過后大人才說那是龍卷風,把郭家洼社羊圈的房頂都揭了,椽子被卷吹到較遠的另一道溝里了。
那時開展的活動是“五講四美三熱愛”。每年學雷鋒日,老師會組織我們上街打掃衛生。寒假時提個竹籠滿山滿洼撿拾干羊糞蛋,統一交到學校,說是給生產隊積肥。高年級時,秋收時節,老師會帶我們去給各生產隊幫助秋收,主要是掰玉米棒子,拾洋芋,那是我們最樂意干的,除勞動時可玩耍之外,更重要的是可吃到生產隊的派飯,中午有的社員把煮好的洋芋菜湯挑到地里,我們吃得可香了,晚飯去社員家里吃洋芋面,吃得撲撲騰騰,令人家下不及面呢。記得上學時夏季課間午休,我們幾個偷偷從學校南面操場溜出,穿過堡子社的田埂小道,去河邊游泳,涼爽美了,才偷偷跑回學校繼續上課。
這次在母校園里轉,東南邊多了幾棵松樹,一棵松枝上還掛著一口已殘缺的老鐘,銹跡斑斑,好像是老式炮彈筒殼做的,我的學生、現已是教師的王立說:這口鐘和學校同齡,用了幾十年,電鈴代替后廢棄在倉庫,他拾起保存起來掛在樹上以示紀念。是的,世事滄桑,只有那口老鐘沒變,而敲鐘人呢?當然那時是那個老師值周就負責敲鐘,我只記得鐘掛在東一排的屋檐,老校長郭振武常敲鐘,當,當,當,清亮的鐘聲在校園內回蕩,師生們聽著這鐘聲就上課,下課,集會或放學。敲過鐘的郭老師今年已八十六歲了,仍精神矍鑠地在堡子社里轉悠。
自從1976年春天王沛老師把拾糞的我拽進村學,我就愛上了上學,我因家境貧困而極度自卑,又沉默寡言,可鉆到書本的世界里就生機活現,我在小學階段一直學習很好,語文比算術更好,一直是班級學習委員。記得四年級時,我從同學手中借得一本《小學生優秀作文選》的書,被同齡人的作文所迷住,就用作業本背面抄了一大本,閑時就翻看。我們那時沒有課外書,就傳看小人書。紙張奇缺,有時用生產隊會計用的計賬薄格子紙當作業本。我上學就從來沒背過書包,因家窮買不起,即使布?的也沒有,我常用牛皮紙袋里裝書和作業本,夾在胳肢窩當書包。貧窮和饑餓是我小時侯最深的體驗,可我們卻有融入大自然的機會,在剜野菜,拔草,拾糞,放牛放豬中走進田野,在美好的大自然風光中放牧童年。
記得五年級時,活動課時間,我就偷偷跑到學校附近我們隊的堡城上去讀書,清風伴著草香花香,白云襯著悠悠藍天,一個少年在潛心讀書。小學階段,我已讀了借來的《水滸傳》《呂梁英雄傳》《東周列國故事》等課外書,我的作文也寫得好,多得高分,被老師表揚。就除四年級時一次抽考算術得了全級第二
,再就是小學五年我都是雙科第一,1980年我又以全鄉小學生第一名的成績(語文99分,算術98分)考入了山寨初中。除自身苦學努力外,這也是母校西街小學老師精心培育的結果。
人生幾十年過去了,回望人生路,像我家鄉關山上盤來繞去的關山路,一路坎坎坷坷,不住攀登,是讀書為我插上了騰飛的翅膀,是知識改變了一個山里孩子的命運。所以,西街小學,是我夢想起飛的地方,是我生命的根脈。
看到校園內活蹦亂跳的孩子們,我為生在這樣好的時代在如此美麗的校園上學的他們感到欣慰和高興。我心里對他們說,孩子們,珍惜這好時光好好讀書吧,沒有比人更高的山,沒有比腳更長的路,知識確實能改變命運!
祝愿我的母校越辦越好,祝福孩子們健康成長。
? ? ? ? ? ? ? ? ? ? ? ? 2025年3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