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宇回到家時天已過午，酒勁還沒有完全過去，頭腦依然暈暈乎乎的。剛才在村口一下公交車，他又在路邊吐了一次，幾乎把胃酸都吐光了。酒后的宿醉真的很難受，回想起昨天初醉時整個人開放的感覺，他又感到挺好玩的。以后有機會還要再感受一下，只不過不能再喝那么多了。

吐過之后，曾祥宇猶豫著要不要把吐出來的污穢清理一下，在廣州半年的經歷已經讓他原先的一些生活衛生習慣發生了改變，見不得那堆臟東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算沒人看到，在他心里依然覺得如果就這樣放手不管，他自己都會鄙視自己。可是手邊又沒有什么趁手的工具，最后他只好把旁邊的土踢過來做了一層掩蓋，才怏怏地走開了。

因為曾祥宇昨天走時并沒有說要在外面過夜，曾繁生和楊蘭芝沒等到曾祥宇回來，又沒有任何的消息，著急了一晚上。看到曾祥宇平安到家，懸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曾繁生心里有氣，忍不住責備了曾祥宇幾句，曾祥宇自知理虧，也不還嘴。只是解釋因為很久沒見，和沈立昕洪濤他們聊到很晚，干脆就住那了。他沒敢告訴曾繁生他喝酒了還喝醉了，幸虧在路上買了口香糖，消除了嘴里殘存的酒味，才沒引起曾繁生的懷疑。

這次聚會讓他感慨大家的變化都挺大，高中時代的情誼仍舊深厚，并沒有被時間沖淡多少，只是不知道這種情誼能夠堅持多久。沈立昕，洪濤和韓慧文之間的關系已經明顯起了變化，不知道這種變化以后會發展成什么樣子，他無心也無力影響什么，只能靜觀其變。

想起方宜晴，聽洪濤說她昨晚到最后也是人事不省，被韓慧文和洪濤叫車送回去的。昨天的方宜晴和平時完全不一樣，這種改變肯定是因為看到他和許茹的情形才引起的。她以后應該不會再繼續糾纏他了吧？

收假回學校之后，她會和那個追求她的男孩子在一起嗎？她還會繼續給他寫信嗎？曾祥宇對方宜晴的感覺很復雜，想到以后兩個人的交往肯定會少很多，甚至有可能直接中斷，他既感到一陣輕松，又隱隱有些惆悵。

想到許茹，他的嘴角不由得浮現出微笑，昨天許茹是唯一一個清醒離開的人。他當時雖然喝醉了，但許茹的表現以及他們兩個的對話他還是記的清清楚楚。

經過昨天，兩個人的關系變得更加親密，原先一些不敢出口的話，昨天都仗著酒意完全沒有顧忌地表達了出來。心理障礙一突破，現在就算清醒的時候讓他再說那些情意綿綿甚至露骨的話，好像也不是那么困難了。

他對他們倆以后的日子充滿了期待，甚至恨不得這個年馬上過完，好和許茹趕快回到廣州，開始他們甜蜜的戀情。剛才因為想到方宜晴可能疏遠他而生出的愁緒，立刻被沖的煙消云散。

他打算過好年再找機會約許茹見一次面，可以借口和她商量回廣州和買火車票的事，兩個人再單獨出去玩一天。這立刻成了他接下來最為期待的事。

一九九七年的農歷沒有臘月三十號，因此臘月二十九就是大年三十。這天曾繁生早早叫曾祥宇起床，把家里前前后后打掃的干干凈凈。按照傳統的習俗，在正房的中堂擺起供桌，獻上三樣時鮮水果，點起兩根粗粗的紅燭，香爐里的高香也點燃了，裊裊的青煙散發出淡淡的清香。然后再貼窗花，貼春聯，屋里屋外霎時變得喜氣洋洋，充滿了過年的節日氣氛。

下午的時候，曾繁生和楊蘭芝忙著在廚房里炸果子，炸丸子，炸酥肉，為初二招待上門的親戚做著最后的準備。曾祥宇反倒變得無所事事，他百無聊賴之下，點了一支高香，又把一串鞭炮拆散，一個個地放著，這是他小時候過年時最喜歡的游戲。那時他還和小伙伴一起找一些硬紙盒或者橘子皮之類的，把炮點著了塞進去，看著這些東西炸得稀碎，大家都樂得哈哈大笑。

他之所以放炮也是想找一點小時候過年的感覺，卻發現那種單純的快樂再也找不回來了，放了一會炮他就覺得沒意思，只好出門在村里的街道上溜達著。三十的街道上人反而不多，大家都回到家里和家人團聚了，顯得比較冷清。

他沿著村子轉了一圈，最后來到村南的河邊。這條河也寄存著曾祥宇小時候無數的歡樂時光。那時候河里的水量還很大，尤其是一到夏天，山洪爆發，河里水量猛增，滔滔的黃水夾帶著路上沖斷的粗大樹枝，有時候甚至還有淹死的豬羊，以比平時快得多的速度奔騰而下，場面極為壯觀。可是這才十幾年的時間，這條河已經幾乎快要干涸了。

他記得當初聽村里的人說過，這條河在唐朝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歷經千年而不枯。中國近些年經濟發展非常迅速，可是對環境的破壞也極為驚人。他上小學時村里開了一個造紙廠，帶著刺鼻氣味的黃水沒有經過任何處理就直接順著路邊的溝渠排放到河里。從那時候開始，河水的水質越來越差，河里的魚蝦大量死亡，兩邊繁盛的植被也逐漸消失。也才幾年的功夫，沿河兩邊的生態環境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曾祥宇站在河堤上，心里泛起各種各樣的感慨。也許不能把所有的罪過都落在一個小小的造紙廠頭上，那個造紙廠在曾祥宇初中還沒畢業時就倒閉了。但這條河的遭遇卻是中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對環境破壞的一個小小的縮影。

他回想著自己這些年來的經歷，從一個小小的山村小學，到鄉里的初中，再到縣里的重點高中，最后能去中國最先進繁華的城市，在中國頂尖的大學求學，這樣的跨越是巨大的。也只有在這個時代，對于他們這種平凡家庭出身的孩子來說，這么好的機會和際遇才真正變得普適，只要努力學習，就有可能通過這條路改變自己的命運。

雖然現在的社會上還有太多的不公平和不確定，但是比起他爸爸媽媽那一輩人，他已經非常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