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冷月秋風
? ? 梨花白數不盡哀傷,疼痛的季節,奈何又清明。
? ? ? 父親是農歷2006年5月10日走的,那年八十三了,算是享了些許福。母親走的時候虛歲六十,是1994年陰歷3月16日走的,這一年也是她的本命年,母親是陰歷3月6號生日,杏花和梨花是母親走不出的劫,沒有見母親最后一面是我今生永遠的痛,每想起這事我悔不完的內疚。
? ? ? 那年月村子的人基本都是窮人,父親在生產隊當保管員,因炒花籽風濕了腰,床上整整躺了三年,母親比父親小十二歲,又是同一個屬相,兩個人性格不合,幾乎沒有共同語言,父親性格大大咧咧,總愛說他當年上洛川,還有爺爺,有多少良田,家大業大的事,母親總不愛聽他說這些,在饑荒的歲月,母親只在乎柴米油鹽的當下,掰著指頭精打細算著日月。母親極為節儉,幾年穿的都是那兩件非黑即灰的衣服,有時一塊地方還好幾塊補丁。聽我村的人提起母親在生產隊干活,無不贊嘆,那么瘦小的身子骨,一天竟能給隊里擔一百多擔的牲口草料,說是比強壯的男人還干的多。是啊,無助的母親不但要養家糊口,喂養兒女,還要照顧臥病在床的父親,剛強的母親,是家的脊梁。
? ? ? 母親寬厚善良,和鄰里相處和睦,沒有一句是非話。母親的缺點是氣量小,愛生氣,人又倔強,她總是把氣裝到自己的肚子里。披星戴月,長年累月超負荷的勞作讓母親積勞成疾,在后半生終被無盡的病痛糾纏折磨。男人家的粗活她都做,女人的針線活更不擋手,我后院的小房,豬圈都是母親親手建的,忘不了昏暗的煤油燈下那挑燈引線的背影……母親自己吃糠咽菜,僅有的一點細面會留給兒女吃,一生的淚往肚子咽苦從不向人訴說,大哥出事后,瘦骨嶙峋的母親也倒下了,醫生在她胳膊上扎十幾針才能找到血管,當我出現在病房門口時,母親眼睛亮了,說了一句:“媽丟不小你”,說完淚如雨下,我叫道:“媽!我想你!”大聲哭著撲了過去。
? ? ? 牙疼一直伴隨著母親,那滿口牙啊生生的一個一個疼掉,尤記得母親捂住被子咬著毛巾,她只是不想讓我們感知她的痛。記得我18歲那年大約暑假的時候,我們都到地里去了,回來不見母親,一會母親回來進了房間,我看母親手上有繃帶,無名指竟少了半截,我哭道:‘’媽,你去哪里了?你的手指怎么了”?母親淡淡的說:“一點小毛病,截了,沒事”。十指連心,看著母親蒼白的臉卻還是想擠出絲絲笑容,我知道母親都是強裝的,她一個人坐著公共車去醫院鋸的手指,回來卻一句話都不多說。后來才知道,母親得的是骨髓炎,鄉下醫療條件差,母親的病根沒有剔除,為她埋下了巨大的隱患,她當時是知道的,但她知道家里沒什么錢,也不去醫院,堅毅的獨自和病魔斗爭,卻給家人閉口不提。
? ? ? 有一次哥打了侄子,媽擋到哥面前摟著孫子說:“你要打就打我吧,孩子還小,還不懂事,打壞了怎么辦?” 因為我第一個孩子七個月小產,月子里我受盡婆婆眉高眼低和指責,母親應該是記到心里去了,她一再囑咐哥,家里的事要給我要報喜不報憂,就是他日她一覺沒有醒來,也讓哥不要告訴我。母親對于我的愛,真的是可以將生命置之度外 的。忘不了那年春節最后一次來婆家送饃,給我說,結婚了凡是要忍,不能由性子來,跟所有人要處好關系。我把母親送到村口,母親一遍又一遍的叮囑我:“出門好好干事,別操心媽,我沒有啥事”母親啊,不成想這一別是永別。
? ? ? 母親最后的日子,油盡燈枯,骨瘦如柴,受盡病魔的折磨,仍不想給兒女添負擔,倔強的獨自住在老屋,“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是母親真實的寫照,第二天哥去看母親,孤零零的母親已溘然長世,真不敢想母親怎么度過那一晚的……我因為地址變動,哥聯系婆婆找我,婆婆知道我地址又知我剛懷孕,因為有之前的小產,她怕有閃失,就把這事瞞了下來,冥冥之中母女心意是相通的,我那幾天心慌眼跳,我決然辭工作回了家,可還是晚了呀,匍匐在母親墳前,淚如泉涌,斷腸兒哭斷天涯,呼天喊地不見娘親!今生永遠無法彌補的愧。我再也見不到我那最愛最慈祥的母親了,我才剛剛22歲,我還是母親那個沒長大的孩子,母親知我喜甜食,別人來看她拿的好吃的除了給孫子分一些,都給我放在柜子里我零食的盒子里,手捧那些已經長毛了的食品,是那樣扎心,放在盒子的還有母親用撿炭渣掙來的錢給我定制的銀手鐲,我的手在抖,母愛失落的守候,這無盡的愛,叫我怎么還?最心疼是母親沒有吃過一口好吃的,沒有過過一天舒心日子。
? ? ? 對于父親,如果他能多關心母親,母親不會那么孤單,這是我一直不很愛父親的原因,父親喜歡喝酒但不貪杯,人家晚上喝,他是大清早喝,每早必喝兩小盅,晚年的父親比早年身體好,每天3點到4點就起床,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掃一遍,然后去趕集會,幫人過大秤,給騾子馬估價錢,當中間人吧。回來包滿口袋滿,換回的收入收買了孫子們的心。
? ? ? 父親八十二歲那一年,被無名東西滑到,手里當時還端著一盤綠豆頓時散落一地,癱倒在床上度過了一年多,嫂子伺候的很好,洗洗涮涮,房子一點味都沒有,父親極愛干凈,身上自己能夠的著的部位都是自己擦洗,我回家看父親,哥哥說父親有兩天不怎么吃飯了,父親見我回來很高興,又開始能吃點東西了,那幾天父親很高興,我時不時的要幫他翻身,常言道,久病床前無孝子,想起自己只是干了幾天,而嫂子和哥他們一年多都是這樣,伺候吃穿,翻身,洗腳等,著實不易。閑聊時,我和父親也談到了生死的問題,老人一般忌諱這個問題,父親卻還能和我輕松的聊,這一點,我蠻佩服他,他說他是目前為止家族里活的最長的人,我小心翼翼的問父親對于死怕嗎,父親笑著說:“有啥怕的,權當睡著了”,我們還聊到了棺材,我竟還把我買的棺木上的罩子讓父親看,問圖案漂亮嗎?父親直夸好看,又好像沒有病了一樣,榮光煥發!原來一直以為給父親點小錢,買些好吃的,其實陪伴才最是重要。
? ? ? 父親那幾日心情好,還給我說,他的腿要是去大醫院動手術的話就好了,我聽聽了很難過,農村人大多數到八十多了或是因為經濟,或是因為身體原因而放棄治療,只選擇大病小治療的保守方法,順其自然,而失去最佳的治療時機。我說那咱們去大醫院吧,父親當時聽了很高興,那一刻,父親滿眼都是生的留戀。父親隨后把姐姐叫來,姐姐雖不是親生,父親愛姐姐勝過我,我和姐姐陪了父親幾天,睡覺前父親都和我們講故事,他記憶里還一如即往的好。去世的那一夜,父親支我到外屋睡,由姐姐陪他,半夜家人都在夢中,我在外屋睡覺,到半夜3點左右的樣子,忽然仿佛看見父親的背影從門口一閃而過,在那一刻我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我一個激靈大喊一聲,哥,嫂子衣服沒穿齊整跑了出來,姐被驚醒抱住父親,而這時的父親亦是只有呼出的氣息了。
? ? ? 青煙裊裊,一花一酒一疊紙,長跪于冰冷的墳塋,當我們有能力報答父母恩情時,父母已不在,徒留傷悲。多想好好陪母親說說話,給父親再倒一杯酒。沒有一張和父母的照片,這些都是遺憾。從青春一路跌跌撞撞走來,長恨月明人千里,梨花雪舞不盡思念。父母親希望我們過好日子,家族興旺,與人為善。現在無論遇到什么困難,想起母親的堅強,我會咬牙堅持,是母親教會了我隱忍和堅強!是父親豁達的性格影響了我,我以開闊的胸懷接納那些如意和不如意的事。歲月荏苒,我們也都有自己的兒女,可父母沉甸甸的血脈情親,怎能忘懷?這愛,是責任,是力量,綿延生息,感恩父母。
? ? 父母一生干干凈凈的活,就如這梨花般性情純凈。墳地緊靠公路,腳下是他們伺候了一輩子的泥土,安息吧,我親愛的父母!不忘回家的路,不忘那片土地。我知道,父母的心里永遠裝著兒女孫子們,他們就這樣一直深情的,望著遠方。
寫于清明節前,2018年4月3日